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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二 镜中之人的面目

    而眼看得自己陷入包围之内,颍川先生也极为讶然。

    他抬首环顾,目光在那四道光焰间流转,掠过千云生与海兰珠,最后落在那执镜而立的天青手身上,神色微颤。

    “玄阳掌门……天青手兄……圣主……你……你们?”

    他低声开口,语气温和而迟滞,如同连“疑问”二字都被某种更深的疑惑所吞噬。

    显然连他自己也从来都未曾想过,竟会在此地陷入到这般局面之中。

    天青手则沉声不语,只抬掌一引,虚空随之震颤。

    那一刻,四方的灵光被倒吸入他掌中的“镜”内。那镜非金非玉,其形半透明,仿若由时间的残影衍成。

    镜背十二环星纹缓缓浮动,似在吸纳天地的气息。每一次明灭,光纹便微微鼓胀,如有生命在镜中苏醒。

    镜面乍一显现,便有无数微小的符文浮沉其中。那些符文并不静止,而如有意志般缓缓蠕动,有若镜中自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彼端凝视着颍川先生。

    然后就见得灵光闪处,镜中映出颍川先生的身影。

    然而,那身影却并非众人所熟悉的那位温润如玉的文士。只见镜面之中,他的面容在光线下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皱的水影。

    下一瞬,那层“人”的形象便开始剥落。皮肉自两颊起,层层剥落,化作淡青的花瓣,一瓣瓣坠落,边缘浮动着黑金色的脉纹,似在呼吸。

    镜中之人的面目渐渐模糊,他原本温和的五官逐渐溶解成一层层浮动的纹理,像墨迹被水漫开。

    眼眶内的光芒非瞳,而是花心的幽芒在缓缓转动。唇角依旧上扬,然而那笑已不属人间,而更像是花在对自己微笑。

    那笑中花瓣微颤,从唇角生出,似花在笑,似笑在生,静静怒放,无声无息。

    “这……这里面是我?”

    他的声音微颤,然而语调中仍带着那份儒雅与克制,恍若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接受镜中的存在。

    而镜中之“他”却在幽幽轻笑。

    那笑意如同绢上泼墨,缓缓渗透整面镜光。随后,那花从他的眼眶与眉心间同时绽开不说。

    还恍若组成一朵倒生的花,花茎生于血肉之下,花瓣由骨片拼成,其纹理细密得如指纹般环绕。

    每一瓣花,都似在呼吸。

    就就在此时,他好似望见,花心深处,隐隐有另一张面孔。这面孔与颍川本身极为相似,却多出一分“知晓一切”的微笑。

    那笑中无悲无喜,恍若从人性的另一端伸出手,轻轻撩开现实的皮肤,让真相在血光中微笑。

    镜中花影轻晃之间,颍川先生的身躯亦随之颤动。

    他似乎感受到某种同频的痛苦与快意,微微抬手触及自己的面颊。指尖掠过之处,竟传来细碎的“裂纹声”,像是玻璃在轻轻破裂。

    他怔怔地望着掌心,掌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缕缕极细的青色丝线,那些丝线带着花香,却在空气中迅速腐败。

    “这……”

    他低声呢喃,嗓音忽然变得极远,似乎从两层世界之间传来。

    “这不可能……我不过……不过是......”

    那句话未竟,镜中之影忽然抬头,与他“对视”。

    下一瞬,镜光炸裂。

    无数碎片在空中翻卷,反照出千张不同的“颍川面孔”,或老、或少、或怒、或笑、或僧、或魔。

    每一张都在口中默念着同一句话:“……不过是我。”

    那声音层层叠起,如浪潮拍击心壁。那一刻,颍川先生的灵识好似被无数“自己”分裂、吞食,每一份都在争夺他最后一丝的“我”。

    而在那碎裂的光影之中,背后的“逆花”也骤然盛放。

    花瓣层层剥落,化作无数细微符纹,交织成一张“生机”与“灵光”并存的网。那网呼吸微颤,恍若天地也在其间伸展筋脉。

    花心的深处,一只“眼”缓缓睁开。那眼无瞳无白,唯有流转的时空在其中旋绕。万象生灭于其中,似一整个世界在其呼吸间诞生与崩塌。

    那一刻,颍川先生的气息骤变,不再是人间修士的灵息,而像是某种“被世界忘记的意识”在借他呼吸。

    他仍旧微笑,却再无声息,恍若整个人正被那花逐渐吞没一般。

    “不!不可能!”

    他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一座透明的囚笼中。那囚笼无形,却真实存在。

    每一次呼吸都伴着细碎的裂声,像空气在碎裂。四周一切声息尽被抽空,只余他的喘息一声声撞击虚空,如同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人还记得呼吸。

    见此情景,颍川先生的声音骤然拔高,几乎裂开。

    他一步步后退,眼中的青光在急速闪烁,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却仍披着儒士的皮。

    “你们骗我!这是在骗我!”

    “我知道了……你们都不是真的!假的!假的!哈哈......是幻影!是心魔!”

    “暗魔!你在哪里?妙广!你在哪里??出来与我一战!与我一战......!!!”

    那声音在他四周的虚空中回荡,带着撕裂理智的回音,回荡数息不散。

    而颍川先生的身形则同时猛地一顿,随即剧烈颤抖,双手捧住头,指节深陷入发间。他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一座透明的囚笼中。

    那透明的囚笼似已化为整个世界,他再无逃处,不但只能在自己的意识里呼吸,就连的空气都在被压缩,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不说。

    就连每一滴汗珠都悬浮在半空,无法坠落。

    他双膝几乎弯折,肩背抽搐,唇角不断开合,却再发不出声音。唯有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心脏被硬生生地拉扯出身体之外。

    忽然,他猛地抬头。

    眼中血丝浮动,青色的瞳光几乎化作一朵旋转的花。

    那“逆花”早已蔓延至他的面颊、脖颈与手臂之上,一根根花脉如脉络般跳动,像是要从皮下破土而出。

    他张口欲喊,然而声音竟变得断续,有若每一个字都被撕扯出来地道:“这......不......是......我......!!!”

    那一瞬间,好似所有的声音都开始凝固。

    他的气息暴涨又坠落,灵识似被撕成碎片,一半仍在挣扎着维持“自我”,另一半则被那花的脉息一点点吞噬。

    天地似乎也随之发出低沉的共鸣,他四周整个被四名大能所圈出的壁面泛出微微的涟漪,像是有无数面镜子在颤抖。

    那些镜中,映出的不是别人,而是颍川先生自己。这里面,有千百个他,或怒或悲,或跪或笑,全部对着他本人,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

    他像是被放逐在自己意识的海洋中,而每一个倒影,都是他心中不同的“他”。

    就在此时,天青手终于缓缓叹了一口气,那声音极轻,却有如在这一片混乱的虚空中,为天地点燃了一丝人性的温度。

    他第一次难得说出这许多话来地道:“颍川老友。”

    他先是轻声,声音中透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地道:“你一生求理,以为理能驭心,却忘了......心从未属于理。”

    “你以为照见万象,便能掌控真相。可真相并不生于明处,它藏在影子里.......在你拒绝承认的那一面。”

    “人修道,先修心。心若不能受暗,则光也为祸。你执的是理,却不敢看自己心中之‘不理’。”

    “如今镜破,道亦自照。你所见者,不过理所弃、心所拒。若连自己都不认,又何以诛魔?魔非外物,不过是心影反身。”

    天青手的话,像一场缓缓落下的雨,却落在一片已经燃尽的灰烬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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