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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崔护“人面桃花”中唐文人的烟火

    公元846年的春天,洛阳城外一处小院里,74岁的崔护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风里飘着邻院的桃花香,他眯着眼,手指摩挲着案上的旧诗集——那本里,藏着他50年前在长安城南撞见的一场春天,也藏着让他名垂千古的“人面桃花”。

    很多人知道他是写“人面不知何处去”的诗人,却少有人知道,这位博陵崔家的子弟,走过的是一条最典型的中唐文人路:从书香门第里的苦读少年,到两度登科的寒门进士,再到官至岭南节度使的清正官员,最后归隐田园,把一生的烟火与怅惘,都揉进了一首诗里。

    博陵崔家的少年:书堆里长大的“学霸苗子”

    772年,崔护出生在博陵(今河北定州)崔氏家族——这可不是普通人家,在唐朝,“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并称,是天下闻名的“五姓七家”之一,简单说就是“世代读书做官的名门”。他爹崔锐更厉害,官至大理少卿,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管的是全国的司法大事。

    按说生在这样的家庭,崔护本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官二代”,可他从小没沾过半点娇生惯养的毛病。为啥?因为崔锐对儿子的要求特别严——每天天不亮,崔护就得坐在书房里背《诗经》《尚书》,要是背错一个字,不仅晚饭没得吃,还得对着祖宗牌位罚站。

    崔护后来回忆说,小时候最盼的就是下雨天——不是能出去玩,是雨天父亲不用上朝,会坐在书房里陪他读书,偶尔还会讲自己断案的故事。有一次,崔锐讲起一个穷人因为没钱给母亲治病,偷了富人的粮食,最后自己主动改判从轻的事,末了对崔护说:“读书不是为了当官享福,是为了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该帮的人。”

    这话崔护记了一辈子。后来他不管是考科举,还是当大官,心里都揣着这杆“秤”。

    少年时的崔护,是出了名的“书呆子”。博陵城里的小孩都在街头巷尾跑着玩的时候,他要么在自家书房里啃经书,要么就去城外的佛寺里找老和尚讨论诗文。有一次,佛寺里的老和尚跟他聊起李白的诗,崔护说:“李白的诗像天上的云,好看却抓不住;我想写的诗,要像地上的草,普通人一看就懂,却能记一辈子。”

    老和尚当时就笑了:“你这孩子,心不高,却实诚。以后准能写出好东西。”

    谁也没想到,这句“实诚”的评价,后来真成了崔护诗歌的底色——他一辈子没写过什么晦涩难懂的“文人诗”,就凭《题都城南庄》那28个字,把“物是人非”这回事,写得连不识字的老太太都能听懂,都能跟着叹口气。

    长安城里的科举路:两次登科的“逆袭考生”

    唐朝的文人,想当官几乎只有一条路:考科举。而科举里最难的,就是“进士科”——有句话叫“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思是30岁考上明经科都算老的,50岁考上进士科都算年轻的。

    崔护20岁出头的时候,揣着父亲给的盘缠,背着一箱子书,第一次去了长安。那时候的长安,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朱雀大街宽得能跑八匹马,酒肆里飘着胡姬的歌声,考场门口挤满了从全国各地来的考生。崔护站在考场外,心里又紧张又激动——他知道,这扇门背后,不仅是自己的前途,更是父亲的期望。

    科举哪有那么容易?第一次考进士,崔护落榜了。

    落榜那天,他一个人坐在长安城南的曲江池边,看着别人看着榜上欢呼着,自己却名落孙山,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想写信回家说“我不考了”,可一想起父亲说的“心里有杆秤”,又把信撕了。

    从那以后,崔护在长安租了个小破院,开始了“苦读模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书,中午啃个冷饼子继续写策论,晚上点着油灯改文章,直到眼睛睁不开才睡觉。有一次,邻居老太太看他天天不出门,还以为他病了,特意送了碗热粥过来,说:“小伙子,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崔护握着热粥,心里暖得不行——他知道,在长安,像他这样的穷考生太多了,大家都在熬,熬到出头的那天。

    熬了整整四年,到了贞元十二年(796年),24岁的崔护再次走进考场。这一次,他没慌——策论里写的“百姓疾苦”,是他从邻居老太太那里听来的;诗里写的“长安春景”,是他四年里每天路过的街景。放榜那天,他挤在人群里,从最后一名往前找,找了三遍,才在中间位置看到“崔护”两个字。

    那一刻,崔护抱着旁边的考生哭了——不是因为当上官了,是因为自己没白熬,没让父亲失望。

    可崔护的“学霸路”还没结束。唐朝的科举,考上进士是“入门”,想当大官,还得考“制科”——就是皇帝亲自出题的考试,考的是“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简单说就是“既有学问,又会办事”。

    元和元年(806年),34岁的崔护又参加了制科考试。这一次,他写的策论里,提到了“减轻赋税、安抚流民”的建议,正好戳中了刚即位的唐宪宗的心思。放榜时,崔护考了第一名——“才识兼茂科”登第,一下子从“普通进士”变成了“皇帝看中的人才”。

    那天,崔护回到小破院,把录取通知书贴在墙上,煮了一碗面条,加了两个鸡蛋——这是他来长安十年,吃得最奢侈的一顿饭。从这天起,他要走的路,不再是书堆里的路,是官场里的路,是要为老百姓办事的路。

    官场里的“实在人”:从京兆尹到岭南节度使的政绩

    考上制科后,崔护先是被派到地方当县尉——就是现在的县公安局局长,管治安、抓小偷。别看官小,崔护干得特别认真。他到任第一天,就把县里的卷宗全翻了一遍,发现有几个老百姓是因为欠了地主的钱被抓的,立马找地主谈话,说:“老百姓要是有活路,谁愿意欠你钱?你要是再逼他们,我就上报朝廷,说你欺压百姓。”

    地主怕了,不仅免了欠款,还送了粮食给那几家老百姓。老百姓都夸:“新来的崔县尉,是个实在人。”

    后来,崔护又被调到中央当监察御史,管的是弹劾贪官污吏。有一次,他查到一个大官贪污救灾款,立马写了奏折上报。有人劝他:“那人后台硬,你别惹祸上身。”崔护说:“我考科举不是为了怕事,是为了办事。要是看着贪官不管,我对不起老百姓,也对不起我爹当年教我的话。”

    最后,那个大官真被罢了官,救灾款也追了回来。唐宪宗知道后,夸崔护:“你这人性子直,适合干大事。”

    到了大和三年(829年),57岁的崔护迎来了他官场生涯的巅峰——先是被任命为京兆尹,就是长安市市长;没过几个月,又升为御史大夫兼岭南节度使,相当于现在的广东省委书记兼军区司令。

    长安是京城,不好管——达官贵人多,规矩多,矛盾也多。崔护当京兆尹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夜市”。那时候长安的夜市里,有不少权贵家里的仆人欺负小商贩,强买强卖。崔护直接派衙役在夜市巡逻,只要看到欺负人的,不管是谁家的人,先抓起来再说。

    有一次,一个宰相的仆人强抢商贩的水果,崔护不仅把人打了***板,还亲自去宰相府“说理”:“您是宰相,要为天下人做榜样,要是您家仆人欺负老百姓,老百姓还能信朝廷吗?”

    宰相被说得哑口无言,赔了商贩的钱,还跟崔护道了歉。从那以后,长安的夜市太平了,小商贩们都说:“崔市长是个敢替我们说话的官。”

    后来崔护去岭南当节度使,难度更大——岭南那时候是“蛮荒之地”,气候湿热,还有很多少数民族,经常闹矛盾。崔护到任后,没先搞“大工程”,而是先带着随从走遍了岭南的各个州县,跟少数民族的首领聊天,问他们需要什么。

    他发现少数民族最缺的是粮食和医生——因为气候不好,庄稼长不好,生病了也没人治。崔护立马从北方调了稻种,教他们种水稻;又在每个州县建了“惠民药局”,请医生免费给老百姓看病。有个少数民族首领感动得说:“以前的官来了,要我们交税;崔大人来了,却给我们送粮食、送医生。我们以后一定听朝廷的话。”

    在岭南的几年,崔护没打过一场仗,却让岭南的老百姓过上了安稳日子。朝廷好几次想调他回长安当更大的官,崔护都拒绝了——他说:“岭南的老百姓还需要我,我不能走。”

    长安城南的一场春天:《题都城南庄》里的永恒怅惘

    崔护这辈子,当官清正,做人实在,可真正让他被记住的,不是他的官衔,而是他年轻时在长安城南写的那首《题都城南庄》。

    那是贞元十二年(796年),也就是他刚考上进士的那年春天。考完试后,崔护心里松快,骑着马在长安城南瞎逛。那天太阳特别毒,走了没多远,他就觉得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正好前面有个小院,院里飘着桃花香,崔护就下了马,上前敲门。

    敲了好几下,才有个姑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呀?”

    崔护说:“我是赶考的书生,路过这里,想讨碗水喝。”

    门开了,崔护抬头一看,愣住了——院里的桃花开得正艳,姑娘站在桃花树下,穿着浅粉色的裙子,手里端着一碗水,笑盈盈地看着他。阳光洒在姑娘脸上,也洒在桃花上,崔护觉得,这春天里最美的东西,都在这院里了。

    他接过水,喝了一口,却忘了道谢——光顾着看姑娘和桃花了。姑娘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身走进了屋里,只留下崔护一个人站在院里,看着桃花发呆。

    过了一会儿,崔护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下碗,跟屋里的姑娘道谢,然后骑着马走了。走的时候,他还回头看了好几眼——那院桃花,那姑娘的笑脸,像刻在了他心里。

    那时候崔护刚考上进士,忙着应付各种应酬,没时间再去城南。等他忙完,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他想起去年的那场相遇,心里痒痒的,又骑着马去了长安城南。

    可到了那个小院门口,崔护却傻了——院门是锁着的,院里的桃花还像去年一样开得艳,可那个站在桃花树下的姑娘,却不见了。

    崔护站在院门外,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道姑娘去哪了,是嫁人了?还是搬走了?他只知道,去年的春天还在,去年的桃花还在,可去年的人,却不在了。

    他从怀里掏出笔,在院门上写了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写完后,崔护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骑着马走了。他当时也没想到,这28个字,会成为后来人每次想起“物是人非”时,都会念起的诗。

    后来有人问崔护,那个姑娘到底去哪了?崔护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或许她嫁了个好人家,或许她搬到了别的地方。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心里,都有过‘人面桃花’的时刻:比如回到老房子,发现小时候的玩伴不在了;比如翻开旧照片,发现照片里的人已经走了。我只是把大家都有的感受,写进了诗里。”

    确实,这首诗之所以能流传千年,不是因为崔护写了一场“一见钟情”,而是因为他写了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怅惘”——春天会再来,桃花会再开,可那些曾经遇见的人、经历的事,却再也回不来了。

    归隐田园的晚年:把一生过成一首平淡的诗

    60多岁的时候,崔护从岭南回到了洛阳。那时候他已经头发花白,身体也不如以前了。朝廷想让他当“太子少保”,这是个闲职,待遇好,还不用干活。可崔护拒绝了——他说:“我当了一辈子官,现在想回家种种花,看看书,过几天清闲日子。”

    他在洛阳城外买了个小院,院里种了几棵桃树,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他就坐在桃树下,喝着茶,看着书,偶尔还会想起长安城南的那场春天。

    邻居们都知道他是“大官”,经常来跟他聊天,问他当官的故事。崔护从不摆架子,总是跟他们聊家常,教他们种庄稼,有时候还会给孩子们讲诗文。有个小孩问他:“崔爷爷,你写的‘桃花依旧笑春风’,是什么意思呀?”

    崔护摸了摸小孩的头,说:“等你长大了,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后来又不见了,你就懂了。”

    晚年的崔护,活得像他自己写的诗——平淡,却有味道。他不再关心朝廷的事,也不再想自己的官衔,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院里的桃花开,听着邻居的笑声,偶尔写几句诗,记下来的都是生活里的小事:比如今天喝了一碗好粥,比如邻居送了他一筐桃子。

    公元846年的春天,崔护坐在藤椅上,看着院里的桃花,突然笑了——他想起了50年前长安城南的那个姑娘,想起了岭南的老百姓,想起了自己走过的路。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没白活:当了好官,写了好诗,还遇到了那么多好的人。

    那天晚上,崔护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享年74岁。

    他死后,家人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诗集,诗集的最后一页,写着几句话:“一生为官,只求无愧于心;一生写诗,只求无愧于情。长安城南的桃花还在,我便也还在。”

    现在再读《题都城南庄》,读的不只是崔护的一场春天,更是我们自己的人生——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长安城南”,都有一片“人面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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