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旁敲侧击之后。
麋威终于搞清楚怎么回事。
原来张裔有个儿子在益州当郡吏。
又有个好友杨洪时任益州治中从事。
先前杨洪巡视郡县的时候,发现张裔之子有过失,就秉公处置。
那时张裔恰好被人劫持到交州,根本不知。
等成功逃回来之后,听闻此事,连发了好几封信去质问杨洪。
一来二去,此事闹得蜀中皆知。
连诸葛亮都被惊动,还专门写了一封信劝诫张裔。
然后因为荆益两地的信使要走长江。
最后刘备也惊动了。
“张公还真是有仇必报,有耻必雪的性情啊……”
麋威想起与张裔初次相遇的情景,一时感慨。
向宠自忖职位低,不敢附和,委婉道:
“杨治中处事公允,既未徇私,也无刻意避嫌,张公或许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有所误解。”
“过些时日,两边或能冰释前嫌?”
那可不一定。
麋威暗暗摇头。
张裔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跟关羽一样,都已经本性难移。
你指望他一个私心胜过公心的人突然变得大公无私。
那跟指望连发弩能达到加特林机枪的杀伤力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很怀疑这次张裔来竟陵。
除了关羽命令之外
很可能是借机离开江陵,避一避舆论风头。
毕竟这种私人恩怨惊动到刘备和诸葛亮这一层,基本就公开化了。
那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
当然是杨洪处事公允,而张裔小肚鸡肠。
前者扬名,后者名声受损。
这么一想,麋威更加感觉可惜了。
因为杨洪作为益州治中,分量不轻,绝对能左右刘备和诸葛亮的决策。
若不是张裔跟他闹翻,说不定能跟此人搭上线。
杨洪加上麋竺,这事甭管最终成不成。
至少能作为一个正经的军事议题,摆到刘备和诸葛亮的书案前了。
只可惜人无完人。
张公啊张公,你为何就这般记仇呢……
记仇……
记仇……
记仇?
记仇!
砰地一声,麋威霍然站起。
旁边向宠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好在麋威立即向他赔笑道歉,然后让他先去安顿。
自己则直奔张裔所住的军帐。
……
“你说你有办法帮我报仇雪耻?”
张裔看着神色认真的麋威。
面色阴晴不定。
思虑片刻,才轻叹道:
“都尉好意,心领了。”
“然则,我已经落下徇私小人的骂名。”
“若再挟私报复,只怕诸葛军师的下一封信就不是劝诫,而是夺职了。”
麋威:“张公莫急!”
“我此法,非但不会让张公背负恶名,还能借此扬眉吐气!”
张裔目光一动,道:
“愿闻其详?”
麋威先将雍凉可能会出现叛乱,而益州可以从中谋利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然后才道:
“这条军情,目前只有我,以及我家大人知晓,并未对外声张。”
“张公何妨私下另写一信,将此事转告益州杨治中?”
“杨治中若果真处事公允,那一定不会因为此前的私怨而轻视这条情报!”
张裔听到此处,身体微微晃动,呼吸骤然加速。
数息后,才平复下来道:
“你这条军情,可靠吗?”
听到此问,麋威就知对方已经明白关键所在。
当即再道:
“于我个人而言绝对可靠,但我不便出示实据。”
张裔若有所悟:
“是麋安汉的人脉?”
麋威笑而不答,继续道:
“总之,若今明两年雍凉并未生乱,那张公不过是私下转告,于情于理都谈不上过失。”
“可若事态果真如我所料,杨治中必定立功,而张公除了立功之外,还能赚一个不计前嫌,一心奉公的好名声!”
“而且那时只怕连杨治中都必须称赞张公的公心。”
“因为他的功劳是你主动分润给他的!”
“真有那一日,张公还怕不能洗雪今日耻辱吗?”
“而张公当下不过是写一封私信而已!”
听到此处,张裔已经彻底坐不住。
霍然而起,对麋威大拜道:
“年初我举荐都尉为副使,除了感念华容的收留之恩,也曾有意通过辞让好让大王高看我。”
“但此刻我只能庆幸彼时举荐了都尉!”
“如此恩情,不论今后事成事败,裔必十倍奉还!”
麋威连忙起身还礼。
随后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
主要是怎么在信中才能尽可能引起杨洪、诸葛亮更多关注北方。
又不至于认为张裔是在危言耸听。
等信写好后,麋威正要告辞。
张裔忽然拉着他的手道:
“都尉若想说服江陵诸公,除了着力于两位关将军以外,何不另找一位名士帮腔?”
麋威:“张公是说潘师?”
张裔摇头笑道:
“潘别驾处事圆滑,你若拿不出真凭实据,他即便帮忙,也只会点到即止,不会尽全力。”
麋威听得连连点头。
这太符合他对潘濬那老登的刻板印象。
麋威:“那张公说的这位名士是谁呢?”
张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麋威心中一动:
“莫不是江夏郡丞,杨仪杨威公?”
“正是此公!”
张裔抚掌道。
“杨威公曾为荆州刺史傅群的主簿,后转投关将军,任襄阳郡功曹,再后则加入大王彼时的左将军府为掾史。”
“其人入蜀之前,在荆州的名位并不下于如今的潘别驾。”
“若他肯帮腔,加上潘别驾和我,那试问,江陵诸公,谁敢不听不从?”
麋威一想还真是。
而且杨仪那一嘴连刘备都受不了的阴阳怪气,一旦开了尊口。
除了邓芝这种君子和潘濬那种老登。
估计江陵真没几个“名士”能招架得住。
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力降十会。
麋威:“然则杨公亦非常人也,我如何能说动他帮腔呢?”
张裔指着自己,似笑非笑道:
“你方才怎么说服我的,回去就怎么说服杨威公。”
又道:
“杨威公此人,性情狷狭,不好相处。”
“但其人嗜好做官,且是有所统领的‘实官’。”
“若能投其所好,那他反而比谁都更好相处。”
投其所好么……
麋威微微颔首,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旋即辞别张裔。
……
翌日,麋威返回石城。
“都尉好大的胆子!”
一入郡府,尚未开口,杨仪就已经呛声。
“你不但违逆众议造坞囤船,甚至还想串联上下,颠倒黑白?”
麋威已经熟悉杨仪性情,并未被吓到。
不急不慢反问:
“我不过在城北屯兵数日,杨公怎知我作何打算?”
杨仪嗤道:“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若筑城垒,必先征发大量力役,又要伐木采石,以备版筑所需,更需要囤积粮谷,与行军作战相差仿佛。”
“若是修坞,则力役稍减,却必须额外囤积财货。因为造船或市船,需要与工匠商贾之流打交道。”
“而你近日既无大量征发,也未从城中邸阁大量取粮,倒是绢帛一类财货取了不少。”
“由此观之,你意在水利,不在山险!”
麋威闻言不怒反喜:“都说杨公有规划调度之才,今日观之,名不虚传!”
杨仪摆手道:“你再多溢美之辞,我也不会因你的臆想而违逆众议。”
麋威:“若我能让杨公得偿所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