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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假节行监军

    “各处有主之田皆已补种完毕。”

    “失主之田也都安排佃户耕作。”

    “另有老弱孤寡无所养者,亦有相应抚恤。”

    “粮秣已入邸阁……”

    “老卒转回郡县……”

    麋威一边听马谡汇报各种细节。

    一边饶有兴味地对比手中两根木牍。

    两牍上抄写了一模一样的内容。

    都是某个佃户租借官田的契约。

    两边一字不差。

    唯一区别是,顶部各写了“同”字的半边,一左一右。

    若将两牍拼接在一起,顶部就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同”字。

    平时则一份放在官府存档,一份由佃户自己保存。

    到了需要交租的时候,再拼接核对。

    而这,正是竹简木牍时代独有的租借合同。

    称之为“莂”。

    麋威前世在一档介绍走马楼三国吴简的节目里见过。

    当时只觉得有趣。

    而当他来到这个时代,亲眼见识其风貌后。

    才明白这两片看似轻薄的木牍,实则承载了一个国家“法度”之重。

    百姓何以安居乐业?

    农人何以春耕秋收?

    军士何以守土卫国?

    上下何以并力而战?

    因为有“法度”。

    诚然,只要是由活人来执行的“度”,难免会扭曲变形,继而为下一次系统性崩溃藏下隐患。

    但有度总比无度好。

    总之。

    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努力。

    蜀郡南部的秩序得以恢复。

    未来的损失也被降到了最低。

    据说来访的羌人,包括都城内的士民。

    压根不知道南边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只以为是小股山贼偶尔流窜作乱而已。

    “蜀郡已安。”

    马谡最后总结道。

    “却不知我军下一步何去何从,朝廷是否有新的诏令?”

    闻得此问,麋威放下手中的“莂”,颔首道:

    “昨夜陛下遣来密使,假授我天子符节,行监军事,不日南下汉嘉讨逆。”

    闻得此言,不但马谡面露喜色,在场其余将领也露出振奋之色。

    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麋威就能名正言顺地处理汉嘉郡的官吏了。

    当然,要强调的是。

    同为“假节”,麋威跟那几位重号将军是有区别的。

    如关羽的“假节钺”,也即假借天子符节和象征征伐权的黄钺。

    是一种长期甚至终身制授权。

    本质上就是允许关羽独立执掌一方军政,有随时发动战争的权力。

    而麋威这个“假节行监军”,只是一种临时授权。

    事毕即罢。

    不过在此之前,麋威就临时获得了代表天子监督诸将的权力。

    权责已然分明。

    麋威立即聚将集兵,翌日便越过山口,进入早已探清地形的汉嘉山道。

    ……

    汉嘉郡治在青衣水上游。

    县名就叫汉嘉,郡因县而得名。

    县城背山而立,扼守要道。

    自前汉武帝时期便是治理蜀郡西南夷事的桥头堡。

    张嶷入城之后即被禁足。

    每日除了送餐的老仆,根本看不到第二个活人。

    偶尔午夜惊醒,他难免会反思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会不会到头来,一腔热血泼洒出去,却沉入莽莽南荒的烟瘴之下,再不复为世人所见。

    但真到最绝望的关头。

    心底又总会浮现那个雍容俊雅的身影。

    虽然与对方交往不多,但张嶷早已为对方气度所折服。

    那人总说自己是当世豪杰。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身“豪气”。

    半是天性使然,半是因为得到称赞之后,被激发出来的年轻热血。

    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张嶷自己也搞不清了。

    唯一清楚的是,那人既然能在荆州搞出好大一番功业。

    想必将来也能在益州有所建树。

    既如此,自己即便死于山林间,若能得他题写墓铭,将来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了吧?

    就这样,张嶷焦躁的心反而渐渐平复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提刀而来的汉嘉太守黄元。

    那是一柄磨得异常锋利的环首刀。

    对于无甲的之人,夺命就是一刀的功夫。

    黄元引刀直指张嶷,面目狰狞得像在屠狗。

    直到他看见张嶷脚边一块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木板。

    板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列字:

    【汉吏张嶷为王事而死】

    黄元手腕微微一抖,道:

    “寂寂无闻而死,可乎?”

    张嶷轻笑道:

    “府君勾结李严作恶,罪名罄竹难书,必留恶名于青史。”

    “而张嶷死于恶吏手中,后必有人为我鸣不平,岂会寂寂无闻?”

    黄元大怒,挥刀劈断了木板

    张嶷更是无畏:

    “下吏入得此城,便是府君板上鱼肉。若府君大势在握,杀我不过一句话,何必亲自提刀来?”

    “若我所料不差,只怕府君连自家部曲都指挥不动了吧?”

    黄元脸色数变,恼声道:

    “我虽无能,亦无害人之心,你们一个两个却屡屡逼迫……我何罪之有?”

    张嶷肃然道:

    “无能而位居两千石,便是罪过!”

    “如我这等百石吏,尚会死于府君一念之间。不如我者,何止千万?”

    黄元再度色变。

    默然数息,终是垂下刀:

    “自解印绶,可活否?”

    闻得此言,张嶷心中大定,脸色越发严肃:

    “如何处置两千石,取决于陛下,而非下吏。”

    “但若府君有将功赎罪之事,那我作为汉嘉从事,定会如实上报,如此而已!”

    黄元再度沉默。

    而张嶷丝毫不催。

    终于,黄元掷刀于地,闷声说出一个情报:

    “李严自以为拿捏住了高定,其实高定并不信任他。”

    张嶷凝目道:“府君如何得知?”

    黄元冷笑一声,道:

    “昨日徙县长逃了回来,说高定根本没有如约南归越巂,反而转青衣水东下犍为境内。李严怕是气急败坏了。”

    这!

    张嶷怦然心动。

    这个意外转折,绝对是一条分量十足的情报。

    足以扭转目前困境。

    但越是如此,自己越不能表现着急。

    沉声道:“李严部如今何在?”

    黄元不答反问:

    “适才所言,可活否?”

    张嶷:“我已经说了,此事由陛下定夺,我只会如实上报。”

    “你!”

    黄元再度怒目。

    但片刻后,忽而咧嘴笑道:

    “你可知李严上表指责你不顾大局,误国误事,以至于贼人寇掠蜀郡?”

    “只怕你如今已成戴罪之身!”

    张嶷心一颤。

    虽然他很清楚黄元在试图掌握主动权。

    但他更清楚,这种指鹿为马之事,李严绝对能做出来。

    毕竟比这更过分的事,他都已经做了。

    唯独是此时此刻,不管自己性命,还是南中局势,都到了紧要关头。

    自己绝对不能在此人面前露怯。

    于是把心一横,席地坐下,将破开两半的墓碑揽入怀中,以示宁死不屈。

    黄元见他竟如此顽固,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失去耐心,甩袖而去。

    但仅仅半个时辰后。

    他便匆匆折返。

    急问道:

    “听闻你与麋监军相熟?”

    麋……监军?!

    张嶷微微一怔,旋即从容笑道:

    “不巧,我与他曾有抵足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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