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突然出击,让已经有了归意的祁山行在上下骤然紧张了起来。
这种紧张又分两个层面。
一是,沉寂了半冬的魏军,忽然出手,是否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军事行动?
若是,那除了袭击苻氏这一部外,还出动了多少兵马?
兵马又是从哪个方向来?
二是,苻健这一部是南附途中被截击的,于情于理,刘备都应该替他找回场子。
否则将来谁还敢南下归附?
君不见闻悉苻氏的遭遇后,有几部族人尚在途中的氐部头人,当场就改了脸色,露出惶恐猥琐之态?
“魏军近日可有异常?”
刘备看向麋威。
麋威上前道:
“臣所部近日侦查不断,并未发现魏军有异常调度,反而因为臣部兵马破了几处营寨,有往北收缩的迹象。”
“那就怪了。”刘备蹙眉道。
“一面往北收缩,一面南下出击,魏军意欲何为?”
“陛下,臣有一计,既可向诸戎展示朝廷威仪,又可探清魏军虚实!”黄权忽而开声道。
刘备轻笑道:“朕就知公衡必有妙计,说来!”
黄权走到麋威命人绘制的地图上,指着祁山以北的两座城,道:
“卤城,西县,祁山北道关隘所在。”
“二城一旦有失,则冀县便要直面我军兵锋。”
“朕知卿的意思了。”刘备了然道。
“发兵佯攻此二城,若二城抵抗坚决,说明彼辈早已厉兵秣马,蓄谋一击,后续应当从长计议。”
“反之,则说明这路魏军只是偶尔为之,未必有大行动,那正好替苻氏报仇!”
旋即便准备亲自率军北上,攻占二城。
但尚未开始调度,马岱忽然匆匆而入,将一份军报交给麋威。
麋威当场展开查看。
作为刘备的“侍中”,他本来就有处理机密文件的权限,帮刘备汇总梳理。
刘备:“师善,出了何事?”
麋威挑重点答道:
“是马骠骑和魏镇北的急报,二将均发现各自方向的魏军有异动。”
“马骠骑打算北上临洮,摸一摸陇西郡,以试探苏则、张既的动向。”
“魏镇北也打算出兵斜谷,去会一会渭南的魏军,以作必要牵制。”
话音一落,黄权面色微变:
“陛下,须慎防冀县魏军故意引诱车驾北上!”
众人闻言,也是面色一变,纷纷看向刘备。
擒贼擒王,剖心挖腹。
对于季汉来说,这心腹所在,不正是刘备本人?
刘备怔然片刻,轻叹道:
“若如此,只怕要让诸戎豪帅失望了!”
“倒也未必!”麋威忽然开声道。
“臣以为可以继续按照黄公建议发兵攻打西、卤二城。”
“只是后续应对方式要反过来。”
见众人纷纷好奇看来,他接着道:
“若二城抵抗坚决,则说明是本地魏军在固守待援。”
“若如此,正该发兵急攻,抢在东西援军到来前,为更多氐人打开南下的通道。”
“必要时,甚至可以兵围冀城!”
“反之,则说明魏军故意诱敌深入,即便能得二城,后续为了引诱我军北上,还会骚扰南下的氐人。”
“那时我军若继续北上,有危险。不上,则有损朝廷威望。”
“如此,还不如见好就收,车驾南归。”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亮目。
黄权更是抚掌大赞。
本就有意请战的各将,再度踊跃起来。
这时,久不作声的孟达,忽而道:
“陛下,臣先考曾为灵帝所命的凉州刺史,彼时凉州地界包括如今的陇右数郡。”
“不少先考故吏的子侄辈或仍在郡县任职,臣自请去劝降!”
刘备闻言,稍稍迟疑,才道:“试试吧。”
孟达大喜过望。
……
扶风郡,陈仓渡头。
前汉兴太守,即将赴任陇西的游楚,正蹲坐在胡床上。
与送行的友人玩一种名为“樗蒲”[chū pú]的游戏。
樗蒲的核心玩法就是投掷五枚黑白双色的木片(类似骰子)。
或是直接比较双方投掷结果的优劣。
或是根据这个结果,在棋盘上行棋。
所以这种游戏又被称为“五木”。
此时游戏到了最后关头。
游楚手握木杯,将五枚骰子摇得咔咔作响。
一边摇一边高呼“卢、卢、卢”。
啪!
游楚按下木杯,揭开。
五枚骰子,全都是黑色一面朝上。
正是投掷结果里最好的一种,称为“卢”。
“果然是卢!王采,王采!哈哈哈哈哈……”
游楚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围着胡床转圈。
兴奋得像个乡野顽童。
友人又好笑,又无奈道:
“府君即将赴任西去,何故还沉迷博戏,迟迟不肯登船?”
游楚理直气壮道:
“正是因为去陇西后再无人陪我行此戏,所以才要离开前尽兴啊!”
友人不解:
“樗蒲的戏法,可简可繁。”
“若不加入马(棋子),矢(筹码),只投掷五木,便是目不识丁的乡夫都能学会,怎会无人与府君游戏呢?”
“因为今后河西、陇右怕是再无宁日了啊!”游楚一边收拾戏具,一边摇头叹气。
“陇西为陇右门户,岂能独善其身?”
友人闻言一惊:
“朝廷不是任命张德容接任凉州刺史了吗?难道此公不足以安定一方?”
游楚道:
“我不是怀疑张公的能耐。”
“事实上,我愿意出守陇西郡,还不是因为得知张公将出抚河西?”
“我所虑者,是蜀贼!”
“其远者,是刘备;其近者,是魏延!”
友人了然。
却更是不解:
“曹镇西已经调遣左将军南下阻击魏延,听闻接替张公任雍州刺史的郭淮郭伯济,也是个智勇双全的大将。”
“有这些能臣干将,何愁区区魏延不能平?”
闻得此言,游楚停下收拾,抬头道:
“我且问你,朝廷兵多,还是魏延兵多?”
友人不假思索:
“当然是朝廷兵多!”
游楚又问:
“是关中钱粮多,还是汉中钱粮多?”
友人:“当然是关中!”
游楚摊手道:
“魏延兵寡而粮少,汉中根基不稳,难道他自己不清楚吗?”
“明知不可为而强为,难道不是因为别有图谋?”
友人:
“我懂了。”
“蜀贼这是欲取西疆,故让魏延示之以东!”
“可不正是示于东而击于西嘛!”
游楚重重一叹,啪地一下将好不容易投出来的“卢”扫进了木杯里。
“这‘卢’我就不收你压的钱了,就当为我出守陇西讨一个好彩头吧!”
旋即拜别友人,转身登船。
但船桨刚刚划动。
下游方向便出现了一支水路并行的军队,正溯游缓缓西来。
一面“郭”字将旗迎风猎猎,分外显眼
游楚目光大亮,冲到船边,对岸边尚未离开的友人大呼道:
“看到没,我把‘卢’呼来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