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姜维不出意外,劝降失败归来。
因为早有预料,连姜维本人都不带几分沮丧。
麋威仔细问道:
“三关守将都是第一时间拒绝投降么?是否有让你等待一段时间的说法?”
姜维:“当场拒绝,未有稍待。”
麋威略作沉吟,便再次下令:
“你再去一趟,这次加两条。”
“一是先降者可封列侯,次降者可封关内侯,最后降者只能存身。”
“二是跟每一位守将说,另外两人早已动摇,不过是见安陆这边胜负未分,所以暂时观望。”
“若再迟疑不决,错失封侯良机,来日恐为天下笑耳!”
姜维听罢,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将军这是要使诈术?”
麋威点头:
“三关本就是三条道路。”
“我军北上,只要破一关,通一道,便算成功。”
“反观魏军要阻遏我北上,须同时确保三关不失……他们的顾虑比我们多多了。”
姜维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假如自己是文岱,拼死守住了武阳关,结果两旁的守将都献关投敌了,那不就白死了?
另外两关的守将也是这个道理。
这时麋威又道:
“若此番他们依旧当场拒绝,你不必再劝,立即去随县找向巨违(向宠),让他强攻武阳关。”
“若他们让你等待,你便暗中派人密切留意三关之间是否有互遣信使来往。”
“若有,记清楚路线,不要打草惊蛇,回来跟我汇报……”
姜维暗暗记下麋威吩咐,再次出发。
而就在姜维堪堪再次进山之际。
断断续续了月余的雨势,终于消停。
在一个晴好的日子里,麋威正式发兵攻打文聘的军寨。
说攻打其实并不准确。
严格而言,麋威只是让正卒外出列阵。
然后以此掩护人数更多的郡、辅兵出营。
后者围绕魏军营寨所在的坡地,大量修筑甬道。
最终实现包围魏军营寨的目的。
这是基于双方综合军力对比来考虑的。
单看人数,汉军五倍于魏军,各类辎重更是碾压式的优胜。
但魏军骑兵、战马数量却近乎三倍于汉军。
即便麋威将刘备送给孙权的两百匹胡马也算上,依旧不足魏军的一半。
更何况有战马不代表就有骑兵。
这个时代的突骑,是需要经历严格军事训练才能形成战斗力的。
既然比骑兵比不过,那干脆充分发挥人数、地形的优势,尽可能削弱敌骑的机动空间。
最终不得不在狭窄的地形内,与汉军短兵相接。
以“步步为营”对抗“运动战”嘛。
自古以来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而敌军想要破解这一招,要么通过援军弥补兵力差距。
要么就只能进山打游击了。
那么问题来了。
文聘会弃马入山吗?
答案再次有点出乎预料。
弃了,但只弃了一点。
麋威:“进山者可是其养子文休?”
“并非文休,只是前往北面的信使,已被下吏悉数截杀。”
负责进山抓捕的马忠爽利答道。
“将军,文氏父子已有死志,其所念者,为武阳关的嫡子文岱,是否以此劝降?”
麋威想了想,摇头道:
“正因他以文岱传承血嗣,所以更不能让他知道三关当下得失,否则更不惧死。”
“你遣人射信入寨,说若他自戕,我可保举文休为乡侯,食邑户数参照他在曹魏的待遇。”
“若顽抗到底,那他这一族便要绝后了。”
马忠闻言咧嘴笑道:
“将军这攻心之计越发熟练了!”
……
“如此良驹,不能死于平原交驰之战,只能没于淤泥之中,惜哉!恨哉!”
文聘摸着爱骑的马鬃,满眼不舍。
而文休闻得父亲叹息,感觉父亲在借马自喻,心情不由沉郁。
只能扭头看向营外。
此时汉军的数条甬道,最近处距离辕门已经不足两箭之地。
等甬道彻底围上,魏军骑兵便难有作为。
而在甬道后方,约莫两里地外,有两座小山耸立于营垒和甬道之间。
山上各自耸立着一面麋字将旗。
如同平地上的堡垒。
正是汉军这一段防线的核心之处。
“休,汝惧死乎?”
文聘突然开声。
文休闻言一振,道:“儿愿为大人陷阵,无所惧也!”
“哈哈,好!”文聘大笑激赏。
“那我给你五百骑,替我冲一冲西面那座山,敢吗?”
文休二话不说,振甲一拜便去点兵。
然而文聘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笑容渐渐消失。
愿为养父陷阵。
言下之意,一旦父死,便不愿再为朝廷赴死了。
知子莫若父。
既知眼前养子,更知北关嫡子。
至于连血亲都谈不上的其余将兵……
文聘暗自一叹,便翻身上马,同去点兵。
不多时,魏军骑士悉数自辕门鱼贯而出,迅速集结于一大一小两面“文”字将旗周围。
此时营盘外,汉军的数条甬道,最近处距离辕门已经不足两箭之地。
等甬道彻底围上,魏军骑兵便再难有作为。
下一刻,文休五百骑先发,自坡上轰然而下,片刻便穿过了甬道缺口,直奔远处战场西侧的高坡而去。
这五百骑一路疾驰,沿途溅起淤泥污水无数,速度始终提不去。
唯独是的将领文休身先士卒,所以到底维持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终于,魏骑抵达坡下。
汉军早已在此地布下鹿角拒马。
魏骑迅速推翻一层鹿角,汉军一轮箭雨便已经泼洒下来。
魏军骑士虽然尽力机动规避,怎奈速度没跑起来,避之不及。
一时间,好些个人仰马翻。
文休自从父出征,还从未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气性一下上来,竟不顾敌阵密集严整,往前直冲。
而将乃兵之胆,有他带头,其余骑士便都有样学样,纷纷跟上。
不得不说,文休能得到文聘培养,多少是有些战阵上的天赋。
其人所冲击的位置,恰好是先前邓芝败退的下来的那些个郡兵。
虽然阵型严密,却对魏骑有了心理阴影。
在文休猛突之下,阵线很快动摇。
文休大喜,招呼部下奋勇前击。
片刻后,真让他成功冲散了这一阵!
不过,就在他准备裹挟溃军往前,卷向下一阵的时候。
山坡西侧,也就是涢水方向,忽然有大批骑士涌来,
正是蓄势多时的六百汉军骑士。
文休迅速比较了一番两边兵力差距,果断选择避开。
他很清楚,养父让他冲阵,不是来跟敌军极限一换一的。
而是通过冲阵,试探出汉军阵线的厚博底细,兵力布置,为后续主力突围找到出路。
不过,就在他率领骑士自溃军阵中抽身之际。
坡顶上再度倾泻下箭雨。
这次文休看得分明,那是一群持弩的士兵,于是再度转向,冲向弩阵。
众所周知,弩机上弦麻烦,一轮射击之后,需要花费不少时间重新上弦。
文休抢的就是这个间隔的时机。
然而。
一轮箭雨过后。
未等文休喘过一口气,第二轮箭雨眨眼便至。
随后是第三轮。
第四轮。
第五轮。
……
数百张经由张裔改良三年的连发弩,射程、威力今非昔比。
足足攒射了十轮后,方才停下。
而此时仍坐在马背上的魏军骑士,已经十不余一。
文休本人更是被射中了面门,倒于马下。
当场阵亡。
“呼……”
在远处看到这一幕,文聘长长吐气,目光浑浊。
但数息之后,已经恢复凌厉。
扬鞭前指:
“敌骑已被阻隔于西坡,二三子随我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