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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时也势也

    回城的路上,麋威与妻子同乘一车。

    不同于寻常的安车(坐着乘)和立车(站着乘),大多为开敞结构,最多加个伞盖。

    汉代女性贵族所乘的“軿车”,前部和左右皆有帷幕遮蔽,只留尾部通风。

    私密性更好。

    麋威一上车,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关令惠见状挑眉道:

    “喜欢这脂粉香?”

    麋威一把搂住妻子,面不改色:

    “除却巫山不是云。”

    关令惠噗嗤一笑,顺势贴了过来。

    “跟徐公谈得如何了?”

    麋威:“有从蜀贼之心,没有从蜀贼之胆。”

    跟妻子说悄悄话,自然不必讲究什么礼数。

    关令惠:“不再争取一下?”

    麋威微微摇头:

    “没这个必要。”

    “包括他临别举荐的卢毓卢子家,我也不打算派人去试探了。”

    关令惠:“为何?”

    麋威:“时也,势也。”

    “其实从石广元石公情愿留在我府内任治中从事,我便看出来了。”

    “人心思汉也好,人心思魏也罢。这中原的士人,终究还是心系于中原之地的。”

    “其实也不止中原士人了。普天之下的仕宦者,谁不心系于这片天下之中?”

    “这是自秦以来,四五百年间形成的历史惯性。”

    “长安洛阳不得其一,我朝便总会给人偏安一隅的感觉,这天下人就不会把陛下视作真正的正的中原天子。”

    “所以能不能得士,一在法度,二在军事。”

    “而这两者之得失,最直观的体现便在于当下的关中之争了。”

    “若能得关中,便是我不去主动征辟,彼人也会主动来归附。”

    “若功败垂成,便是今日徐公与我为善,来日也未必不会翻脸。”

    “由此观之,他今日主动约见,恐怕正因知晓关中或会易主,方才急于求一条后路罢了。”

    “这于我方,终究是好事。”

    关令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后谈及自己与徐邈女儿的交谈:

    “妾已经问清楚了,徐公之女确实请媒谈过几家婚事。”

    “但因近来战事,全都没了下文。”

    “且所谈皆为本郡士家,并无来自弘农湖县的王姓人家。”

    麋威方才在庙中已经猜到这个结果,此时只能微微一叹。

    遗憾跟王濬大腿缘分未到。

    这时关令惠忽而抬起葱指戳了戳他的面庞,问道:

    “良人想不想纳妾?”

    麋威闻言一愣,正色道:

    “为夫心系天下,岂能耽于女色?”

    “也不怕将来被青史所载,然后被那些个家评论家指着脊梁骨唾骂什么这压抑那压抑?”

    关令惠早就习惯了丈夫时不时口出令人迷惑之语,直接无视他的威言威语,也是正色起来:

    “徐公今日投石问路,岂能只是讨一个不明不白的将来承诺?”

    “良人心存天下,自是不耽于儿女私情。”

    “可人家未必这么想啊。”

    麋威到底是聪明人,一下就反应过来:

    “细君言下之意,徐公其实有与我结姻亲之意?”

    关令惠:“不然呢?”

    麋威疑道:“可那是他的嫡女,岂能予我作妾?”

    关令惠反问:“徐公、石公包括那位尚未联络的卢公,在魏均是二千石,何故要在良人州府中屈居一州从事?”

    麋威理所当然道:“自是因为我这豫州刺史实为荆州实权大牧,跨有千里之地,门下别驾、治中的权势,不下于寻常一郡之守了。”

    关令惠摊了摊手,表示就是这个道理。

    麋威早就恍然。

    并且想到更多。

    其实以徐邈这瞻前顾后的姿态,真要正儿八经娶妻,他反而未必会爽快答应。

    而纳妾,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私事。

    甚至都不需要回家请示父母的。

    那对于双方来说,反而进退有余。

    正适合眼下两边有些微变的关系。

    他只是有些不理解妻子为何有推波助澜的意思,终是忍不住问道:

    “细君就这么盼着我纳妾?”

    关令惠翻白眼道:“良人不纳妾,妾哪有精力去骑马打猎!”

    麋威虎躯一震。

    终于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压抑了。

    ……

    ……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冬十月,北风起时,汉车骑将军张飞的将旗终于立在了陈仓的城头上。

    蒋琬摸了摸身前的垛墙,触感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零陵湘乡),他始终不能适应北方的寒天。

    而比这更难适应的,是张将军肆意鞭挞士卒的习惯。

    已经不止一次有将校跑来他这边喊冤。

    而他虽然尽力秉公执法,但军正只能约束张飞的部下,却管不到张飞本人头上。

    如之奈何?

    思忖间,一位帐下部督巡城而来。

    其人姿容还算周正,唯独面上有数条鞭挞的痕迹,破了相,所以显得有些狰狞。

    蒋琬记得对方叫张达,主动上前道:

    “张车骑何在?”

    张达听到张飞名号,身体下意识一抖,姿态恭谨道:

    “早间在官廨,如今应是歇下了。”

    蒋琬闻言哼声:

    “光天白日酣睡,怕不是喝了一上午酒?”

    张达呵呵一笑,算是默认。

    蒋琬顿时黑脸,又指着对方脸上鞭痕:

    “这是他昨日打的?”

    张达连忙摇头:“张车骑昨日并未责罚。”

    “那就是前日打的了。”蒋琬又哼了一声。。

    “无罪而罚,不合军纪!”

    “将军勿忧,琬定会为你等讨还公道!”

    闻得此言,张达大为感动,连忙拉住蒋琬劝道:

    “张车骑宿醉,气性正盛,若此时去劝,怕是会祸及公琰啊!”

    蒋琬摆手道:“我乃天子钦点的军正,若不能为二三子主持公道,严肃军法,岂非有负朝廷?”

    “若果真因此受了皮肉之苦,至少无愧于心!”

    言罢迈步往城下走去。

    而张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顿时复杂了起来。

    ……

    不多时,蒋琬来到城中县寺大堂。

    张飞果然卧倒在一片坛坛罐罐之间,酒气熏鼻。

    蒋琬二话不说,命侍者去烧水给张飞洗漱。

    水刚刚沸腾,张飞便惊醒。

    浑浑噩噩而起,见是蒋琬到来,顿时龇牙笑道:

    “公琰来得好啊,这关内的新丰美酒名不虚传,快来尝尝。”

    蒋琬闻言上前,捧起一坛残酒,轻轻晃动,对着坛口闻了闻,放下。

    肃容问道:

    “此酒甚美,将军为国家上将,深沐皇恩,为何不尽数献于陛下,反而只顾自己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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