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得好!”
夏侯楙猛地抬高音调。
把王照和郑甘都吓得一哆嗦。
“惊扰车驾,助贼为虐,此罪当夷三族。”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说完,夏侯楙负手看着郑甘。
郑甘等待片刻,见对方竟再无后文,终于愕然失色。
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王照下意识跟郑甘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过嘴上还是替对方找补道:
“当年关中饥馑,郑兄麾下无所就食,出河东也是无奈之举……将军就不能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夏侯楙却指着郑甘,道:
“此大逆不道之人,唯天子可恕,我还能怎么想?”
“要不你劝劝他亲自出关到车驾前请求天子原宥?”
王照顿时脸色讪讪。
不过,就在郑甘行将绝望之际。
夏侯楙语气蓦地一转:
“郑君不敢面圣,又不甘服罪,那便只有最后一条出路了。”
见两人再度露出希冀的目光。
夏侯楙手指往北一转:
“去并州吧。”
“到了雁门,到了塞外,便是犯有天大的罪,只要不再犯事,也没人管你了。”
雁门……
作为紧邻河东郡的河西冯翊人,郑甘对于更北方的并州并不陌生。
更别说最近这个方向有大量鲜卑人南下,动静极大。
心中微动,忽道:
“听闻朝廷打算以关中沃土赏赐讨贼有功的将士,甚至包括鲜卑人?”
夏侯楙:“是有这个说法。”
郑甘顿时心中大动。
但一转眼,见夏侯楙似笑非笑的模样,蓦地一阵胆寒。
迟疑道:
“事成之后,朝廷不会卸磨杀驴吧?”
锵!
夏侯楙猛然拔剑,指着郑甘。
“大胆逆贼,我念在你有几分勇武,尚能为朝廷所用,才给你点一条生路。”
“你还给我挑上了?”
“真当我不敢杀你?”
郑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寒芒森然。
几乎要抵到咽喉。
刺得他眼睛生疼。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王照也被突然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扑上前,却又不敢真的去拦那柄利剑。
只能在一旁连连作揖,声音都变了调:
“郑兄畏惧天威,一时失语,绝无不臣之心!”
又回头对郑甘催促:
“速速跪下认错吧!”
夏侯楙的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定郑甘,剑身纹丝不动。
声音冰冷得如同塞外的朔风:“
“他最好是失言!”
“若是贼心不死!那本将今日便要斩了他以正国法!看看今后还有谁敢藐视朝廷法度!”
“不敢!万万不敢!”郑甘尚未认错,王照倒是先磕起了头来。
而郑甘见此情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此刻他才彻底明白。
眼前这位年轻的曹魏“宗室”大将。
或许军事上是个废物。
贪婪的个性更是注定他没有任何道德名声可言。
但绝对不是个纯粹的蠢货。
否则何以长久居于关中都督的位置,无人能动摇?
自己若跟这种狠角色玩心机,耍手段。
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至于对方口中的所谓生路,不过是裹着糖衣的利刃。
根本不容他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质疑?
那便是授人以柄,自寻死路!
啪嗒。
郑甘终究还是跪了下来。
夏侯楙冷哼一声,手腕微动,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刃在郑甘颈侧轻轻一划。
并未真正触及皮肉。
却留下了一丝冰冷的微痛触感。
激得郑甘浑身汗毛倒竖。
连呼吸都停滞了数息。
“记住你今日之言。”
“我这剑,已经认得你项上人头了。”
夏侯楙收剑,负手转身而去。
王照看了看颓然跪地的郑甘,又看了看气度越发森然的夏侯楙。
一跺脚,直追后者而去。
而郑甘原地失神了好半天,想起刚刚自己的失态,又是羞恼,又是后怕。
终是满脸通红地离开此地。
且不提郑甘如何回去自我反省,另作打算。
王照三两步追上夏侯楙,见后者再次恢复了“和颜悦色”。
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心中发寒。
忍不住又跪下道:
“不敢欺瞒将军,在下也曾跟刘备、张飞暗通书信!”
“但在下只求活命,并未想过悖逆朝廷啊!”、
“还望将军体察!”
夏侯楙闻得此言,脸上笑意更浓,亲切问道:
“王君确定这信,刘备能看到吗?”
王照哪敢正面回应,只是叩首不停。
“那应该是看到了。”
夏侯楙顷刻便有答案。
“既如此,那我便不追究你通敌之罪了。”
“啊?”王照错愕抬头。
一时没转过弯来。
便听夏侯楙语气幽幽道:
“你们不去信,刘备怎么有胆量过来?”
“刘备不过来,我怎么将他最后的一线生机消磨于这座坚城之下?”
“他不来消磨,天子如何知道我这些年尽心巩固长安?”
“那我不是白忙一场了吗?”
“总不能受罪的总是我,立功都是他曹子丹吧?”
言罢,仰天大笑而去。
跟刚才拿捏郑甘的姿态,迥然不同。
但仔细想想,其实又如出一辙。
……
二月末,斜谷道中朔风如刀,刮面刺骨。
诸葛亮伴行于颠簸的车驾旁,目光须臾不离车内。
刘备斜倚在厚厚的锦褥上,脸色蜡黄,双颊深陷。
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偶尔睁开,透着一丝仍未燃尽的执念。
“陛下!再有半日便可出谷了。”
刘备闻言,嘴唇微微蠕动,声音若有若无。
但诸葛亮听清了。
回头让御者快马加鞭。
如此急行小半日,一行人马终于彻底走出了斜谷口,登上了五丈原。
诸葛亮随即下令安营扎寨。
并将刘备小心安置在避风向阳的暖帐内。
其后。
督造营垒。
点验兵册、粮秣、辎重。
派遣使者联络各部将军,明确军情。
诸葛亮以极高的效率处理着各种繁琐而又不可或缺的要事。
难得停下来,便亲自到暖帐中侍奉汤药。
“陛下,此地是五丈原。”
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刘备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浑浊的目光扫过帐顶,最终落在诸葛亮脸上。
“孔明……”
“臣在。”
诸葛亮应了一声。
“陛下安心调养,长安已在望。”
说罢,还主动展示张飞手书的槐里捷报。
言道扶风已得,京兆在望。
仿佛再过数日,便能顺利进入长安。
但刘备何许人也?
虽是此生第一次入关,却早已知晓此间地理和人情。
缓缓握住了诸葛亮紧绷的手掌,道:
“卿为朝廷栋梁,莫要过度劳累。”
“朕服了药,已经好多了。”
“且去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