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一大早就被石砲砸城的声音吵醒。
那种石破天惊的声响,在清晨时分格外刺耳。
而曹真毕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动静了。
在营帐里倾听片刻,感觉声音似乎比上次更近一些。
于是立即从床上爬起。
不过,等他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来到辕门前观望的时候,砲声已经消停。
探马很快来报,说敌军这次又是只抛射三轮就结束。
又是抛射“檄文”多于石丸。
曹真并不意外。
他更关心的是为什么今日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要近一些。
一番调查盘问,最后反而是城中的安门和西安门的两位门候给出了靠谱的解释。
原来因为今早吹的是东南风,风还挺大,所以敌军瞄着安门方向抛射的石弹、木弹,有不少落到了西安门附近。
特别是后者,因为重量太轻,被风带偏得更厉害。
据说连位于西安门,属于未央宫的“沧池”都发现了好些漂浮的木弹。
而曹真这军营就位于长安西郊。
那听感上自然比上次要近了一些。
“果然是虚张声势!”
曹真冷嗤一声,抬头望着冉冉东升的春阳,精神陡然一振。
正所谓风助火势。
大风天迭加大晴天。
没什么比这更适合杀人放火了。
魏延昨日已经离开。
今日不动手,还待何时?
片刻后,军寨辕门大开。
大量魏军骑士鱼贯而出,在平地上迅速分作三部。
一部出门后直扑砲阵正前方那些未来得及撤回或拆卸的砲车。
以此吸引一部分汉军的注意力。
一部则往反方向的长安北郊而去。
利用城墙掩护,绕行到砲阵旁边,刘备中军所在的汉三雍故地,以此进一步牵扯汉军的防御兵力。
至于曹真本人,则亲自统帅余下一部,缓缓跟随在第一部骑兵身后。
借助前部的掩护,伺机侧绕至砲阵的南侧,尽快突破,尽快点火。
之所以选择这么一个突破方向。
一是考虑到敌我双方营地和兵力的相对位置。
二是考虑到不能逆风点火这种基本常识。
总之,箭已射出,再无回转余地。
汉军早在魏军营地作动的时候,就迅速反应过来。
曹真出营的时候,甚至隐隐望见有汉军斥候匆匆西走。
似乎打算通知去救援鄠县的魏延部。
曹真更是催促各部快马加鞭。
必须抢在魏延归来之前,彻底烧毁汉军砲阵。
很快,前部骑兵就与出营作战的一部汉军纠缠到一处。
领兵的将领打着一面“冯”字将旗。
应该是在刘备中军担任“领军”的冯习。
这一战之前,曹真压根没听过此人名号。
当下不作理会,趁着前部已经缠住了汉军营前人马,迅速绕过这两“坨”骑兵,继续南下。
如此堪堪南行到长安南郊的昆明渠(槽渠)附近。
恰好看到绕行到长安东侧的那部骑兵也已经跟东边的汉军接战。
于是曹真迅速自渠前往北回旋。
片刻就完成攻击队形的展开。
此时在他前面,汉军砲阵南侧虽仍有守军。
但数量明显比先前稀薄得多。
守将更是只有两个分别姓姜和姓邓的无名之辈。
那曹真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扬鞭策马,往前突击!
顷刻间,约莫二三千最精锐的关中魏骑,就在曹真亲自统帅下,狠狠凿进了汉军薄弱的防线上。
没什么悬念,这部汉军只是抵挡了片刻,就被曹真直接冲破,将后方的砲阵彻底暴露出来。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曹真能立即摧毁砲车。
因为汉军在布阵的时候,在四个方向上都围上了大量鹿角、拒马等器械。
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本质只是障碍物的木制品,汉军居然奢侈地给蒙上了动物皮毛。
看上去,汉军为了防火,不惜重本。
只能说,自蜀贼据有河西之后,这方面的物力已经不下于大魏了。
暗自感叹一番,曹真命令部下尽快清理道路。
趁着这个间隙,他四下张望了一圈。
西北方,最先出发的那部人马已经跟汉军彻底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但相比于东北方,这边的动静则有些小巫见大巫。
后者正是刘备牙帐所在的方向。
此时不管是负责牵制的魏军,还是负责保卫刘备的汉军。
全都陷入了极度狂热的状态中。
负责佯攻的魏军,看到敌方的天子旌旗近在眼前,已经彻底忘记原本的牵制任务。
不顾一切地往前猛突,意图抢下不世奇功。
倒也不出曹真所料。
汉军就更没得说。
天子和丞相就在身后。
这时候不拼死作战,是嫌战功太扎手,还是打算回去披发入山当野人?
这同样在曹真预料当中。
唯一有些出乎他预料的是,那两个姓姜姓邓的无名之将,居然败而不溃。
反而在他身后积极收拢溃兵,重整旗鼓。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面前的道路已经清理开。
现在已经无人能阻止他去焚烧这片砲阵。
再次启动前,曹真下意识往西张望。
大量汉军斥候正往那个方向急赶。
大概因为今天吹的是东南风,那些骑士借助风力,奔跑速度惊人。
眨眼就跑没了影。
而魏延的将旗、兵马,都还不见踪影影。
天助我也!
郭淮不负我!
曹氏兴衰,在此一战!
曹真大笑三声,扬名策马而前。
片刻后,他已经踏上了砲阵所在的土台上。
入目是密密麻麻的木头架子。
是真的密集。
砲与砲之间,仅留供三四人并排而行的通道。
不过考虑到这些木头架子有足足上百之数,旁边更是堆满了备用的木材、绳索。
倒也能理解。
毕竟这处方形土台,长宽不过百余丈,位置有限。
这时曹真的人马已经彻底将土台包围。
无须曹真下令,各人默契取出火燧、点燃干茅,然后分散抛掷于砲车之间。
为了尽可能点燃蒙了皮的木头架子,部分魏军士兵还将带来的灯油往木头和绳索上抛洒。
这无疑极大增强了纵火的效率。
不过片刻之后,整片土台就化作了一片火海。
火势之夸张,竟连外围的鹿角、木围也给点燃,又迅速蔓延到整片汉军西侧营地。
好些深入砲阵的魏军士兵,因为没及时撤离,竟被腾起的大火瞬间吞没。
就连曹真的坐骑也被火舌燎到马尾,惊得狂奔了好一段,差点把曹真摔到地上。
不对劲!
这火势不对劲!
曹真好不容易制服了惊躁的战马。
一回头,但见火势蔓延的速度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此前的预计。
东,南,西,北。
每个方向上都被大火迅速波及。
便是今日不吹东南风,也丝毫不妨碍这场大火的疯狂肆虐。
仿佛汉军辛辛苦苦打造的这片砲阵,本就是为曹真准备,等着他过来点火一样。
曹真一时感觉有些错乱。
这火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你看这个!”
一名小校灰头土脸跑来,手上捧着一截撕扯下来的“牛皮”。
这“牛皮”油光锃亮,在阳光和火光的双重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隐隐间,还有一股油料浸渍过的怪味。
那怪味混着身后战马尾巴焦糊的味道同时钻进了鼻孔。
一瞬间,曹真双眼瞪如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