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阳顺着指引看去,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这让他颇感意外,在这种偏远的村庄能看到这样带有商业萌芽的设施,说明基层的活力正在恢复。
他信步上前,目之所及,店面很小,光线昏暗,泥土地面扫得还算干净。
靠墙用土坯垒了个简陋的柜台,上面摆着几个大玻璃瓶,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还有散装的火柴、煤油、针线、一种当地产的烟叶子,以及颜色深重的粗盐和酱块。
货品虽少,但摆放得颇为整齐。
店主名叫王老五,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这么多人进来,连忙从柜台后站起来,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谦和笑容。
王富贵在一旁介绍:“陈书记,这是村里的王老五,以前就常走村串户,有点见识,也识点字、会算账。”
陈朝阳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些商品上,随口问道:“老乡,生意怎么样?乡亲们常来买东西吗?”
王老五搓着手,知道这是上面来了大领导,连忙恭敬地回答:“托领导的福,日子安定了,大伙儿手里好歹能攒下几个鸡蛋、编个筐换点钱,总要买点必需品。
就是……就是本钱小,进不了多少货,种类也少,勉强够糊口。”
他指了指这些糖,“这糖块,也就是谁家娃娃闹得厉害,或者有喜事,才舍得买上一两块甜甜嘴。”
陈朝阳拿起一小包用粗纸包着的火柴,上面印着模糊的本地厂家字样,问道:“这个怎么卖?”
“300块一包,领导。也可以用两个鸡蛋换。”王老五赶忙回答。
300块,两个鸡蛋。
陈朝阳心里快速盘算着乡村的物价和购买力。
这微薄的交易额,比县城省城里低了很多……但依旧反映的是解放后农村初步恢复、极其脆弱的商品经济。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希望。
乡亲们在努力改善生活,哪怕只是从一包火柴、一块糖开始。
“很好,”陈朝阳对王老五,也是对身边的干部们说,
“有这样的代销点,说明我们的农村经济在活络起来。
这说明乡亲们不光想着吃饱肚子,也开始追求更好的生活了。
这是我们发展经济的基础。”
就在陈朝阳与王老五继续询问货品价格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一个明显异样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汉,正焦躁地在人群外围踱着小步,不时伸长脖子朝代销点里张望,脸上写满了急切与犹豫。
他几次抬脚想靠近,目光一触及到陈朝阳身旁眼神警惕的警卫员时,又立刻瑟缩着收回脚步,退回到人群里。
而警卫班长王小川更是直直地望着他,目光锐利。
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在人群外围徘徊、显得格外冒失的身影,右手下意识地贴近腰侧,已然进入了戒备状态。
这样的状态更让老汉不敢靠近……
陈朝阳见到此景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的身份和随行人员,无形中在这小小的村庄里划下了一道界限,让这些淳朴的乡亲敬而远之。
他心中微微一叹,主动向门外走了两步,对负责警戒的王小川等人摆了摆手,然后才对着那老汉扬声道:
“老乡,是要买东西吗?快进来,我们就是看看,不耽误你办事。”
老汉被陈朝阳点名,更让他紧张到手足无措。
周围看热闹的乡亲里,几个相熟的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
“是邻村的老蔫儿叔吧?咋在门口转悠不进来?”
“怕是看着里头有首长,不敢进咧!”
“听俺婆娘说,马婶子一早就被老蔫叔叫过去了,说今天他儿媳妇发动了,要生了,这个时候不在家待着跑着来干哈呢?”
村支书李大有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他先是看了看陈朝阳的脸色,见首长目光温和,并无不悦,便赶紧朝门口方向走了两步,对着那踌躇的老汉招了招手,扬声道:
“老蔫叔,别在外头转悠了!
陈首长是咱们自己人,不兴那些虚的!
你不是要买东西吗?快进来,别耽误了正事!”
在周围乡亲的小声催促和李大有的示意下,老蔫才惴惴不安地挪了进来。
“老叔,别紧张,需要啥就跟老五同志说。”陈朝阳语气放得平缓。
老蔫看了看陈朝阳,又看了看店主王老五,这才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话小声道:“老五…你这有红糖没有…俺、俺想称点红糖。”
王老五应道:“有,刚到的红糖,成色好着呢。”
老蔫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喜色,随即摸向兜里,但又被更大的窘迫取代。
他偷偷瞄了陈朝阳一眼,摸了许久,陈朝阳众人就这么看着,老蔫这才颤巍巍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旧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枚磨得边缘都有些光滑的袁大头。
“老五……你看……这个……能、能行不?”老蔫的声音几不可闻,声音愈发的小了,但依旧足够让周围人听到,陈朝阳一眼明白,这是在害怕…
“俺家儿媳妇刚给俺生了个大胖孙子,俺想着买点红糖给她补补身子……俺跑了好远来的,家里只有这个……”
一瞬间,空气似乎凝滞。
王老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识地也看向陈朝阳。
所有人都明白,国家早已明令废除银元,推行新币。
使用银元交易,是不被允许的。
陈朝阳心中了然。
他瞬间明白了老汉之前所有的犹豫和恐惧从何而来,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位“大官”在场,更是因为这看似“不合法”的交易可能被当场抓个现行。
他的到来,差点扼杀了一个老农想为刚生产的儿媳尽点心意的微小愿望。
他看到王老五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为难,显然,在平时的乡村交易中,这种以银元结算的情况或许私下里并非没有,只是此刻被摆在了台面上。
陈朝阳没有如老汉恐惧的那样厉声呵斥,反而语气温和,他转向李长河和李大有,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