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然直白粗糙,却带着一股强烈的民间义愤。
“说得好啊,大壮同志请坐。”陈朝阳肯定道,
“‘坏了良心’,这四个字很重,也很实在。
这说明我们的基层同志,心里是有杆秤的,是向着乡亲们的。”
他先是鼓励,然后才引导性地追问:“那我们平时工作中,怎么才能时刻摸着良心,不忘了本呢?”
田大壮摸着后脑勺,憨厚地笑了笑:“俺……俺就是个粗人,大道理讲不好。
俺就记着,多往村里跑,多听老乡念叨,谁家有难处,能帮就帮。”
“多往村里跑,多听老乡念叨,”陈朝阳重复了一遍,赞赏地说,
“这就是最实在的工作方法,这位同志虽然话不多,但抓住了关键,那就是不能脱离群众,谢谢你,请坐。”
他又看向那位年纪更大的乡村干部:“这位老同志,我看你经验很丰富,你也说说?”
刘万全站起来,声音洪亮,带着老革命的正气:“陈书记,俺叫刘万全,王村支部的书记,俺觉得,就是要把对党忠诚放在第一位,时刻记住自己是党员,不能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这同志说得对,原则是我们的根,请坐。”
陈朝阳让他坐下,随后话锋温和却切中要害地转向一个更具体的问题,“万全同志,向你们支部学习上级文件精神,都是怎么开展的?”
刘万全实话实说:“陈书记,俺认字不多,文件来了,多是让文书念给大家听,一起讨论,领会精神!”
陈朝阳点了点头,心里的那抹沉重,变得无比具体。
看着这些忠诚却可能知识匮乏、充满干劲却可能理解有限的基层骨干。
他们构成了政权最基础的支撑,却也可能是政策传导中最薄弱的一环。
上面的精神,经过他们一层层传达,到了真正执行的村庄、田头,还能剩下多少原意?
张启明之流,或许正是利用了这种信息的不对称和认知的差距,才能上下其手!
但此刻他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反而感慨道:
“同志们,都听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很多基层同志的真实情况!
他们对领导忠诚,富有斗争经验,是革命的宝贵财富。
但我们也必须看到,文化的限制,可能会影响他们对复杂政策的理解深度,也可能会被个别有心机的坏分子钻了空子!”
他的语气变得沉凝而恳切:“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我们整个国家历史遗留的困难,也是我们必须共同面对和解决的课题!
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不仅要抓生产,更要下大力气抓扫盲,抓干部的文化提升!
要让像万全同志、大壮同志这样优秀的基层骨干,不仅能听懂文件,更能自己看懂文件,精准地理解政策,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这番话,既点出了问题所在,又充分体谅和肯定了基层干部的难处与贡献,甚至为他们描绘了提升的路径。
刘万全、田大壮等人听到这里,原本的紧张和窘迫化为了激动和受到尊重的感动,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陈朝阳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重新变得铿锵:“所以,从张启明事件中,我们不仅要看到个人的堕落,
更要看到思想防线松懈的危险、脱离群众的危险、以及干部队伍文化素质亟待提升的迫切性!
可怕的,往往不是敌人明目张胆的进攻,而是我们自己思想防线的松懈!
是我们有些人,包括我们在座的每一位,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觉得革命成功了,可以歇歇脚、享享福了?
觉得住好点、穿好点,是应得的待遇了?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滋生腐败的温床!”
他成功地将一场原本可能流于形式的检讨会,引向了更深层次的反思与共识的凝聚,
为接下来部署盐碱地治理这场硬仗,打下了更坚实的思想基础。
他目光扫过专区第一书记刘德旺和第二书记赵永泉:“德旺同志,永泉同志,我在这里明确表态,也请专区班子形成决议:
对于那些试图腐蚀我们队伍的坏分子,对于那些躺在功劳簿上妄想当官做老爷的蜕化变质分子,有一个,抓一个。
有一批,肃清一批。
这场思想领域的斗争,一刻也不能松懈!
敌人的攻势,往往就是从我们内部的麻痹和分化开始!”
刘德旺重重地咳了一声:“陈书记,您的指示非常及时,非常重要。
专区委完全赞同,坚决执行。
我们必须拿出刮骨疗毒的勇气,彻底清除队伍里的害群之马。”
赵永泉也紧跟着点头:“我完全同意,必须狠抓思想建设,防微杜渐。”
会场上气氛更加凝重。
“不仅仅是领导干部,”陈朝阳话锋一转,触及更广泛的社会层面,他看向负责农村工作的干部,
“在我们的乡村,土改完成了,‘耕者有其田’实现了,这是伟大的胜利。
现在,许多地方的自由市场、乡村代销点办起来了,方便了群众,活跃了经济,这是好事。这一点,负责商业的同志有体会吧?”
被点到的专区商业局长连忙点头:“是,是,陈书记,确实方便了群众,鸡蛋、山货都能换点盐巴、火柴。”
陈朝阳点点头,随即话锋一沉,带着深沉的忧患:
“但是,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另一面。
最近走访乡村,我实在看到有的村落设立代销点,是村长的小舅子,而他家的光景,现在实实在在比只会种地的普通乡亲,明显好上一截。他家去年就盖了两间新瓦房……”
陈朝阳再次环视全场,掷地有声,“同志们,这就是小农经济的汪洋大海。
无风也起三尺浪,掌握着流通渠道的,和只会埋头种地的;
劳力多的,和缺少壮劳力的……长此以往,会不会产生新的差距,出现新的分化,甚至孕育出新的乡村‘能人’阶层?
我们千辛万苦打破的旧枷锁,会不会以新的形式,重新套在更贫困的乡亲脖子上?”
这话如同惊雷,在许多人心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