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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问心路

    那黑影动了。

    他并未迈步,身形如鬼魅般向前平滑数尺,脱离了石碑的阴影,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

    依旧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以及那双没有任何反光的的眼睛。

    “令。”

    一个字,从他所在的方向传来。声音干涩、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

    沈青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环境与那双眼睛带来的不适,将黑蛟令取出,握在手中,并未立即抛出。

    “我们要进去。”她声音清冷,在死寂的空地上传出回响。

    黑影的目光落在黑蛟令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扫过沈青崖与谢文风。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两件物品的成色。

    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认令,不认人。持令者及其同行,皆需受试。令至,门开。过三关,可见‘山门’。

    “何谓三关?”谢文风玉骨扇轻摇,看似随意,实则全身气机已悄然提起。

    黑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他的动作僵硬而缓慢,指向祭坛左侧一根最为粗壮,刻满扭曲符文的石柱。

    他干涩地说道:“第一关,‘问心路’。依次踏上去,走过去。过不去,便留下,化作养料。”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根石柱上刻画的符文竟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蠕动,散发出幽幽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光芒照射在祭坛左侧那片空地上,原本寻常的白骨地面,竟开始升腾起灰白色的雾气,雾气翻滚,迅速凝聚成一条仅容一人通过、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的雾状小径。

    小径深处,隐隐传来呜咽风声,似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哀嚎。

    黑影补充道:“时限,一炷香。”

    随即如同完成了指令的傀儡,再次退回石碑下的阴影中,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那条诡异的“问心路”。

    “我先去。”沈青崖踏前一步。

    谢文风凝视那雾气小径,眉头微蹙:“幻阵与音攻结合,辅以此地天然混乱的磁场,凶险异常。沈姑娘,你体内寒毒未稳,心神若有剧烈波动,恐生不测。”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先闯。”沈青崖眼神锐利。

    谢文风没有阻拦,只是玉骨扇合拢,周身气机隐隐将她后方护住,以防不测:“小心。我会在此为你策应。”

    沈青崖微微颔首,一步踏入了那灰白色的雾气小径。

    第一步踏入,周遭景象骤变。

    客栈房间的景象瞬间将她包裹。秀娘撞向刀口的身影在她面前重现,鲜血飞溅,那绝望而眷恋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仿佛在质问:“你为何不早点救我?”

    沈青崖心脏猛地一缩,但她眼神冰寒,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幻象而已。”她冷叱一声,硬生生将这逼真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幻象如同水纹般波动了一下,骤然破碎。

    第二步,第三步,幻象再变。

    师父正背对着她,伏案疾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师父,您传授的《无争心法》第三重‘海纳百川’,惊鸿始终无法领悟其‘不争’真意,总觉得其中隐含着一股极强的吞噬之意……”

    案前的师尊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传来一声温和的轻笑:“痴儿,大道至简,莫要钻牛角尖。时机到了,你自然便知。”

    第四步,第五步……

    她置身于一片虚无,前方是徐祯客在青铜密室中的虚影,他须发怒张,声音却直接在她脑海炸开:“他在骗你!《无争心法》就是驾驭海眼之力的‘缰绳’!他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成为最完美的‘容器’!”

    几乎是同时,师父的幻象在她另一侧出现,仙姿玉貌,眼神却冰冷如霜:“惊鸿,莫听这弃徒胡言。为师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这苍生天道。你是我最完美的弟子,莫要自误。”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两种南辕北辙的真相,在她脑中疯狂撕扯!寒毒开始在她经脉中蠢蠢欲动,喉头涌上腥甜。

    接下来,画面扭曲转变,她看到了林啸。他浑身是血,铁棍断成两截,被数名天剑门高手围攻,他朝着她的方向嘶吼:“姑姑!快走!别管我!是师父……是师父下的令!”

    而在林啸身后,谢文风的身影悄然浮现,他手中拿着的不再是玉骨扇,而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沈姑娘,抱歉。琅琊阁……终究是生意。”

    沈青崖如遭雷击,身形晃动,望潮笛几乎脱手,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前方的雾气。

    就在她心神即将彻底失守的刹那。

    “嗡……”

    怀中,那枚得自清水寺的金行沧海印,再次传来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暖流如同清泉,瞬间涤荡了她脑中一部分混乱的杂音。

    几乎同时,雾径之外,传来谢文风清晰而沉稳的声音,穿透了幻境的干扰:“沈青崖,守住本心!你所见,非真!你所闻,非实!”

    这声音如同定海神针。

    沈青崖猛地抬头,眼中血色与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不再理会两边不断蛊惑的师父和徐祯客幻影,也不再看那惨烈的“未来”,目光死死锁定雾径前方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出口。

    “我的道,我自己走!我的真相,我自己找!”

    她厉喝一声,不再闪避,反而迎着无数拉扯她意识的怨魂低语,一步步,踏着仿佛刀尖般刺痛神魂的道路,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向前冲去。

    “噗!”

    仿佛穿过了一层水膜,她猛地冲出了雾径,重重摔在白骨地面上,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更加坚韧。

    她通过了,几乎耗尽了所有心神之力。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一口气。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毫无征兆地从一根石柱后暴射而出,目标直指沈青崖。

    谢文风瞳孔骤缩!是凌千锋!

    一道青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至!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谢文风在最后一刻,内力汹涌贯至玉骨扇,架住了凌千锋志在必得的一剑。

    火星四溅。

    两人同时身躯一震,身形皆稳稳站定,谢文风退至沈青崖前面,将沈青崖牢牢护在身后。

    他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看向持剑的凌千锋,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寒意:

    “凌门主,背后伤人,非君子所为吧?”

    凌千锋一击不中,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更浓的杀意取代:“谢阁主?伪装的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个玩世不恭的商人呢。你要护着这师门叛徒,与我天剑门为敌?”

    谢文风玉骨扇微震,卸去残余剑气,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从容,却更显锋芒:“沈青崖乃是我琅琊阁的投资。在你证明她确实是叛徒之前,她就是我谢某的合作伙伴。动她,便是动我琅琊阁的利益。”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而此刻,那黑影接引人,如同幽魂般,再次从石碑阴影下无声滑出,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试炼之地,禁绝私斗。妄动干戈,扰乱仪式者,视为‘资粮’,立毙无赦。”

    目光机械的扫向沈,谢,凌三人。

    “第一关,过。”

    “警告一次。再犯,抹杀。”

    凌千锋听见抹杀二字,心神一震,抬头望向祭坛的目光中,充满了惊骇与不甘,但更多的,是对这股绝对力量的恐惧和服从。

    他终究,不敢再挑战此地主人的权威,只好拱手后退一步。

    接下来,接引人的目光落在谢文风身上:“次者,入。”

    谢文风看了一眼沈青崖和她对面的凌千锋,玉骨扇“唰”地展开,面带他那标志性的的浅笑,从容不迫地踏入了雾气之中。

    谢文风一踏入,雾气翻涌,景象立变。

    他仿佛瞬间回到了琅琊阁最机密的书房,墙上挂满了九州舆图,上面标注着各方势力的消长。无数账本、情报卷宗在他面前飞舞,算盘珠自行敲击,发出琐碎的噼啪声。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直接响起:“计算!权衡!你的每一步都是投资,每一个人都是筹码!包括外面那个女子!告诉我,救她,代价几何?收益几成?”

    幻象试图将他拖入无限理性计算的漩涡,让他质疑自己所有付出的动机,将一切情感纽带都异化为冰冷的利益交换。

    谢文风脚步不停,玉骨扇轻摇,笑容不变:“我谢文风行事,何时需要向你这等死物解释盈亏?”

    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景象再变。

    此时他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宫殿,身穿龙袍,下方是山呼万岁的臣民。那是他复国的理想。然而,龙椅之下,是累累白骨,是沈青崖、林啸等人失望乃至怨恨的眼神。

    诱惑的声音响起:“复国大业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放弃他们,你便能重掌江山,光复祖业。”

    谢文风目光扫过那虚幻的龙椅和白骨,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虚妄之景,也敢乱我心志?我谢文风若要天下,自会亲手去取,何需你这幻境施舍?”

    他步伐稳健,丝毫不受这至高权位的诱惑。

    再往前走,景象陡然一变,一片火海。

    他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在国家覆灭的火海中挣扎、哭泣、无助。那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幻象尖啸着:“看啊,你就是这般弱小!你需要力量,需要不择手段地攫取一切!感情?信任?那只会让你重蹈覆辙!

    谢文风的脚步第一次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停顿,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痛楚。但仅仅是一瞬。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眼时,已恢复清明。

    他平静地说道,再次迈步:“过去之痛,铸我今日之骨,而非缚我前行之锁。”

    最后一步,他看到了沈青崖。

    幻象中的沈青崖,正背对着他,渐行渐远,投入一片光明之中,而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

    谢文风看着那个背影,沉默了足足三息。

    幻象发出最后的尖啸:“看,她终将离去。你所有的付出,终将成空!理性!记住你的理性!”

    然后,他忽然笑了,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标准的浅笑,而是带着一丝无奈和认命的的笑。

    他轻声自语,像是说给幻象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有些账,本就算不清。”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地踏出最后一步,走出了雾径。

    身形依旧潇洒,只是额角细微的汗珠,他站在了沈青崖身边,玉骨扇轻摇,仿佛只是散了个步回来。

    此时,接引人的声音,再次浇下:

    “第一关,过。”

    “第二关,无回桥……”

    他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产生了明确的移动,缓缓扫过沈青崖、谢文风,以及隐藏在石柱阴影中的凌千锋。

    “三人同入,时限半柱香。最终,只取一人过关。”

    三人?!只取一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沈青崖与谢文风心中炸开,凌千锋的气息也瞬间变得尖锐如刀。

    这哪里是考验,而是养蛊,是逼着他们在绝境中自相残杀。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带着一丝戏谑,从众人头顶传来。

    “妙啊!好一个只取一人!”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祭坛最高的那根石柱顶端,不知何时,一道红黑身影正悠闲地斜坐在兽骨头颅之上,双腿悬空轻晃。

    月光勾勒出她红黑身影的轮廓,腰间的弯刀反射着惨白的月光。

    正是魔教少主,萧霁月。

    她俯视着下方剑拔弩张的几人,脸上带着玩味笑容,目光最终落在脸色苍白的沈青崖身上,红唇微启,语出惊人:

    “沈姐姐,看来你这师兄和情郎,都靠不住了呢。”

    “不如……把这一人的机会,让给妹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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