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一渡带着梅屹寒天刚亮就启程,一路向北,快马朝郓县奔去。他神色严峻,眉头紧锁。
    梅屹寒策马紧随,低声道:“殿下,此次北上,为何不多带些护卫?”
    “我们是微服私访,若随从多了,地方官必定察觉,就会想方设法遮掩灾情,欺上瞒下。百姓的疾苦,需亲眼得见,亲耳听闻。”
    “我担心有人在途中对您不利。”
    崔一渡轻勒马缰,目光沉静:“害我的人,朝廷内外皆可动手,何必只等在路上?越是艰险处,越见真相。我有屹寒在侧,足矣。”
    梅屹寒心头一暖:“是!我会拼命护殿下周全。殿下不要焦虑,以您的智慧,定能解除郓城旱情。”
    崔一渡叹了一口气:“我是替父皇担忧。南方水患刚过,百废待兴,北方大旱又起,国库空虚,民生艰难。他身为帝王,岂能安枕?这几日父皇愈发消瘦憔悴,我是担心他身子撑不住。若此次祈雨不成,灾情继续蔓延,朝廷恐生巨变。”
    梅屹寒沉默着,他明白崔一渡的忧虑。天灾不断,百姓的生活就会乱,倘若处置不当,便可能激起民变。到时候,太师党和端王党借机发难,殿下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难逃构陷。
    郓县境内。
    官道上裂出一道道一寸宽的深纹,如大地干涸的唇隙,延展至远方。两边的山岭焦黄如枯骨,寸草不生。风卷着黄土扑过来,迷得人睁不开眼。
    崔一渡和梅屹寒二人的青衫都被汗浸得透了,贴在背上黏糊糊的。黄土路上,偶尔遇到饿得走不动的百姓瘫坐在地,崔一渡便让梅屹寒从马上取下干粮分与他们。
    “殿下,前面有百姓。”梅屹寒勒住马,手指向路边。
    崔一渡抬头,只见几个人扶老携幼,手里拿着破瓦罐、木桶,蹒跚着往干涸的河床走去,似在寻找水源。
    有个穿补丁衣裳的老婆婆被挤得一个踉跄,瓦罐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我的水啊!这是给我孙儿留的,他一天没喝一口水,喉咙都哑了……”
    崔一渡皱着眉,翻身下马,走过去扶起老婆婆:“老人家,这是要往哪儿去?”
    老婆婆抹着眼泪:“往清潭汲水,清潭的水也快没了,每天都有人抢,昨天还有人打起来,头都打破了。”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接话:“公子是外地来的吧?郓县这灾,比前年的蝗灾还狠,地里的秧苗全枯了,山坡上连草根都被人挖光了。”
    梅屹寒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水袋,递给老婆婆:“先喝这个。”
    老婆婆接过,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些:“多谢小公子。”
    崔一渡问那汉子:“县令没开仓赈粮?”
    汉子撇了撇嘴:“徐天成那狗官,说还没等到朝廷旨意,可上个月就有人看见他的管家往家里运粮,用的是官府的车!”
    正说着,前面传来扑通一声,有人倒在地上。梅屹寒身形一闪,已经冲过去,扶起那人。
    崔一渡走过去,只见地上躺着个男子,衣裳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的胳膊瘦得像柴棍,脸贴在地上,嘴唇干裂得出血,气息微弱。
    梅屹寒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是饿晕的。”他立刻从包袱里取出一块饼,掰成小块,递到他嘴边。
    那男子慢慢醒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饼,立刻扑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噎得直咳嗽。
    梅屹寒递过一袋水,他接过一口气喝光,才抬起头,磕头谢恩:“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崔一渡扶他起来:“不用多礼,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擦了擦嘴:“在下陆东阳,原是郓城的私塾先生。”
    崔一渡打量着这个男子,只见他消瘦虚弱,眼角有细纹,眉梢带着点文人的清瘦,虽然脸脏得像块炭,却难掩骨子里的儒雅。“你不在城里教书,怎么倒在这里?”
    陆东阳的眼眶一下子红起来:“今年旱灾,百姓都没什么吃的,没人送孩子来上学,私塾闭了馆。在下的娘子变卖了陪嫁的银簪,换了三斤米,可米价涨得比天还高,一斤米要二十文钱,三斤米只够吃五天。后来她又饿又病,挺不住……走了。”
    他捂住脸,肩膀发抖:“我也撑不下去了……”
    崔一渡沉默着,望着远处枯死的庄稼地,心里像塞了块石头。梅屹寒站在旁边,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那先生怎么会在这里?”过了会儿,崔一渡问。
    陆东阳放下袖子,眼睛红得像兔子:“我想着,或许能去外地寻个活路,比如给人抄抄书,或者教几个孩子。可没吃的没喝的,实在撑不住了。”他摸了摸怀里的书,“这是学生们送我的,他们说‘先生要是走了,别忘了我们’,我舍不得丢。”
    崔一渡望着他手里的书,突然说:“先生愿意跟我回郓城吗?”
    陆东阳抬头,眼神里带着疑惑:“公子您……”
    “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正要去郓县赈灾。”崔一渡从怀里掏出令牌,亮了亮,“县里需要懂文字的人,记录百姓的情况,比如户数、人口、受灾程度,先生是私塾先生,肯定能胜任。而且……”他顿了顿,“我想重新开私塾,让孩子们有书读,先生愿意教吗?”
    陆东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黑暗里的灯:“大人愿意让我教孩子们?”
    “当然。”崔一渡笑了,“百姓要是没文化,就算熬过了灾荒,也难有出头之日。先生是读书人,正好能帮他们。”
    陆东阳站起身,整了整破衣裳,对着崔一渡深深鞠了一躬:“我愿效犬马之劳!”
    崔一渡扶他起来,指了指梅屹寒的黑马:“骑我的马吧,先生身子弱,别累着。”
    “不用不用。”陆东阳连忙摆手,“我能走。”
    “上马。”崔一渡瞪了他一眼,“要是再饿厥了,谁帮我记录情况?”
    陆东阳抿着嘴笑了,接过梅屹寒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梅屹寒则是默默牵着马缰在旁步行。
    陆东阳听闻梅屹寒称崔一渡为“殿下”,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心中一震,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原来眼前这位平易近人的钦差竟是当朝皇子,难怪气度不凡。
    他紧握缰绳,望着崔一渡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般尊贵的人,竟亲自踏进灾区,为百姓谋活路。他默默发誓,定要竭尽所能,辅佐殿下赈灾安民,让那些像他一样历经苦难的家庭重见希望。
    崔一渡让他暂时替自己的身份保密,以免节外生枝。
    陆东阳重重地点头,将此事深埋心底。沿途所见尽是饥民流徙、田地干裂,他默默记下每一村户数与灾情,笔迹工整,字字凝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