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玄专心教学加减乘除口诀表时。
却不知离永州县不远的宁安府,按察司衙门内有两人正为他的事而对峙了起来。
中堂内,头戴官帽,相貌中正,眼神透着狠厉,留着花白胡须的按察使徐淮坐在左首椅子上,右手搭着桌案,手指不停敲击,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昨夜他便收到了刘知府的报信,自然也知道了夜游人江玄杀永州知县贾秀的事。
其中的关键不是江玄,也不是贾秀,而是夜游人杀了永州知县。
他虽然和许归云并无交恶,但夜游人的存在确实对他们这些朝廷官员有很大的影响。
特别还是提刑按察使司,职能近乎重叠。
而夜游人却多了不少他们没有的权力。
这导致他和许归云有着本质上的矛盾。
你把我的活都干了,我干什么?
我天天一点事不干,作为领导的皇帝又会怎么看我?
且三年一度的外察和六年一次的京察都在今年,无论是朝中上下,还是各省大小官员,无不提心吊胆,谨小慎微。
夜游人在上半年已经抓了不知多少官员,闹的是沸沸扬扬,积怨已深。
朝中上下都在商量着如何打击夜游人的权力地位,免得当个官儿都人心惶惶。
而此番事件,便是一个极佳的切入点。
徐淮其实明白,这一切终归到底,还是权力之争。
许归云老神在在地坐在下首的位子上,正一口一口品着茶。
“这熟普醇和温润,味道当真不错,要不徐臬台送我个两斤?”
虽然被请来时就已经心知肚明,但他还是装作无事般问道。
徐淮也知道许归云在装糊涂,所以也不打算浪费时间,捋了捋花白胡子后便直接开口:
“许金烛,想必永州之事你也早已知晓,那我便不跟你兜圈子了。”
咳嗽一声,他继续说道:“那江玄,我们提刑司要了。”
“不给。”
许归云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你!”
徐淮没料到他会这般不留情面,一时竟有些语塞。
不过很快,徐淮便重新整理好语言,沉声道:“他可是杀了朝廷命官,你这般包庇,我若是借此参你们夜游人一本,你们也不好受!大乾律法,包庇视为同罪!”
“可若是他无罪呢,何来包庇一说?”
许归云笑吟吟地反问道。
徐淮闻言猛地握拳,冷声道:
“哼!莫非你们夜游人还打算在陛下面前来一手指鹿为马不成!那贾秀好端端的治理一方已有三年之久,江玄到永州不过三四天,便当众杀了贾秀,难道他还能无罪?!别以为他那个靖南侯的父亲就能帮他脱罪,他那一本我会一齐参上!”
许归云也‘哼哼’一笑,并不回答,而是继续反问:“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江玄为何动手杀人?”
听到这话,徐淮顿时心头一跳,眼神一凝。
许归云......莫非是掌握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消息和证据?
永州传来的消息只说了江玄大早上日巡时,在一户死了人的人家走了一遭,便直接提刀找到贾秀,将其当场砍下脑袋。
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可就算贾秀鱼肉乡里,大肆贪污,也轮不到夜游人来砍头。
他想不到贾秀会做出比这些还出格的事。
“他为何动手!”徐淮连忙问道。
许归云见状却放下茶杯,在徐淮期待的眼神中,儒雅随和地微微一笑:“我不告诉你。”
“许归云!”
被耍了一遭,徐淮立马拍案起身,怒视着许归云沉声道,“你别以为我怕你夜游人!”
许归云却继续面带微笑,眯着眼轻声问道:“怎么,徐臬台想和我动手?”
说着,他食指在一旁小桌上轻轻一点。
只见一道无形的气劲自他指尖涌出,那木桌以手指点过的地方为中心,一道道裂纹迅速蔓延开来。
不过顷刻间,木桌轰然碎裂,茶杯也‘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徐淮吓了一跳,连忙想往后退,但腿窝却磕在凳沿,让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方才确实忘了,许归云可是四品武夫!
是掌握了‘意’,且可以御空而行的存在!
刚刚那一指点在他脑门上,那碎掉的可就是他的脑袋了。
危险至极的粗鄙武夫!
哪怕许归云表面上装得再儒雅,再如书生一般,但粗鄙就是粗鄙!
“好,你很好!”徐淮怒视许归云,咬牙切齿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证据能为江玄脱罪,有什么话去和陛下说去吧!”
提刑按察使司的直属上司是朝廷,也就是皇帝,夜游人也是隶属于皇帝的组织,和许归云吵不赢,那就让陛下自己分辨。
反正只要此事捅到朝廷上,那些六部官员与首辅大人便会不谋而合的同时出手,攻讦夜游人。
若是真能借此机会打击一番夜游人和裴玄,这笔功劳自会记在他身上。
至于夜游人的报复,他并不担心。
他向来洁身自好,很少流连于烟花之所,又不贪墨银钱,所掌又是刑狱,自认不会被夜游人抓到什么把柄。
像江玄那样直接杀人的,在夜游人中也不多见。
不然他们在知晓消息后,反应也不会这么大。
“那我只好将此事上报裴公了。”
许归云缓缓起身,扫了扫身上木屑,随后朝徐淮客气地拱手道,“桌子的钱,徐臬台可让人到夜游人衙门去取。”
“小钱而已,不送!”
徐淮也拱了拱手,随后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后堂。
许归云见状呵呵一笑,扭头离开了按察司衙门。
朝廷百官想敲打报复夜游人之心,他们早就知晓,而江玄一事,既是百官攻讦夜游人的由头,同样也是夜游人一举扫清朝中污秽的好机会。
他相信他能想到,比他老谋深算、思虑甚远的裴公肯定也能想到,所以,他只需要将所有证据一五一十地上报裴公即可。
............
太阳西去,已到下午申时。
永州县城,夜游人衙门外。
本来跪着的三人,队伍不知何时已经扩大到了六个。
里面甚至还有一位壮硕的黑脸汉子。
正是‘死而复生’的汤典史。
汤谦回家后,先是跟家人解释一番,说自己其实没死于姜世诚之手,而是被世外高人救走了。
至于那具他的尸体,只是那世外高人随手将其中一具尸体易容而成。
而今天中午,他便听说了夜游人衙门前有人在跪着为江玄求情。
于是他向来不怎么聪明的脑瓜突然灵光一闪,连忙招呼着几个受了江玄恩惠的捕快一起来夜游人衙门前跪着。
江玄那天给了他两千两银子,让他换好后送与那些因剿匪牺牲的人家。
汤谦也知道,他们此番跪着求情并不是在逼宫杨沧,而是在营造一个现象。
一个江玄是为了百姓出头,那百姓就将他举过头顶,拥簇着他的现象。
不过他们心中清楚,这并不是‘现象’,而是真情实意。
他是真的钦佩江玄。
而有了这份‘民愿’,朝廷就算是为了提拔一个‘榜样’,为了安抚百姓,也不会降罪于江玄。
“求朝廷明察秋毫,还江铁烛清白!”
汤谦带头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