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在乾和殿前的行为,如风吹野火般在百官之间迅速传开。
让他们单独面裴玄,可能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可若是成群结队起来,那就没那么怕了。
裴玄虽然手段心狠手辣,但好歹不随便抓人。
或者说,比他们更懂均衡之道。
也是仗着这点,他们才敢随便议论。
乾和殿内,百官站好队列,等待着皇帝临朝。
裴玄站在中间单独一列,左边是文官六部外加一位首辅,右边则是京中诸将,靖南侯江覆海赫然立于第二排的位置。
左边文官们的议论,裴玄和右边诸将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们此刻只能隐忍不发。
和那些读书人耍嘴皮子,他们完全不是对手。
得等皇帝过来,由裴玄打头阵才行。
没一会儿,随堂太监突然大喊一声:“陛下临朝,百官入班!”
众人闻言纷纷站直,不苟言笑起来。
这时,偏厅走来一位身着明黄色道袍的身影,踏上龙椅后拢袍坐了下来,正是大乾朝永靖帝。
永靖帝只用一只玉簪扎住满头黑发,身形略显瘦削,肤色是不见日光的苍白色,却在颧骨处凝着两团不寻常的潮红,眼窝深陷,眼下挂着青黑的眼袋。
但就算如此,他身上还是无时无刻都透露着一股帝王的威严。
裴玄只是扫了一眼,随后立马收回视线。
等永靖帝坐稳后,随堂太监又忙唱道:“有事出班奏事,无事卷帘退朝!”
唱完,他立马凑到永靖帝耳边,轻声提醒:“陛下,该宣百官奏事了。”
“有事便讲,无事退朝。”永靖帝右胳膊撑在龙椅扶手上,右手抵着下巴,歪着头兴致缺缺道。
随堂太监闻言立马传唱:“陛下有旨,有事便讲,无事退朝!”
此言一出,早就在殿内蠢蠢欲动的众人便迅速行动起来。
在乾和殿前被裴玄恐吓了一番的周永打了头阵,向右一步来到大殿中央,捏着象牙笏板垂首喊道:
“陛下,臣佥都御史周永,要参夜游人督公裴玄一奏!”
“所为何事。”
永靖帝面无表情地随口问道。
每次上朝,弹劾裴玄已经成了固定节目,很没意思。
周永咽了下唾沫,随后眼神一凝:
“陛下,云梦省永州县夜游人铁烛江玄,六日前在大庭广众之下杀害永州知县,依大乾律法,杀朝廷命官等同谋逆,宁安府刘知府想要将人缉拿归案,等候发落,但夜游人却屡屡从中阻挠,徇私枉法!”
“臣等觉得,夜游人拿人不问罪名、不禀三法司,动辄以“陛下之命”压人,如今有人杀了朝廷命官,却能保那人相安无事,此番下去,朝纲必将被其祸乱,这是乱法之根,是祸国之要!”
一番话说完,周永捏着笏板九十度弯腰,长鞠不起。
他这领了个头,剩下早已蓄势待发的官员也纷纷出列,矛头直指夜游人与裴玄,也有不少人想要江玄的命。
甚至还有人直接把矛头指向了靖南侯与吏部左侍郎,毕竟一个是亲爹,一个是岳丈。
党同伐异之下,自然是胡乱攻击。
而裴玄在朝内的人则暂时按兵不动,等待裴玄开口。
裴玄却只是双手相握于身前,面露微笑,仿佛那些弹劾从未发生过。
永靖帝倒是颇有耐心,一直听到百官彻底没声后才坐直了身子。
“此事朕已知晓,一切按本朝律法所定行事即可。”他随口应付道。
此话一出,百官们倒是急了。
如果只是按照律法所定行事,那也不过就斩了江玄一人,对夜游人毫无影响。
他们要的是削减夜游人和裴玄的权力!
于是,众人又纷纷说这惩罚太轻,夜游人一日在,大乾便一日危。
声势浩大。
永靖帝最后被弄得有些不耐烦,扭头朝一直默不作声的裴玄问道:“裴玄,你怎么说?”
裴玄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拱手道:“臣认为,江玄无罪。”
周永逮到机会,立马喊道:“陛下,他们夜游人便是这般徇私枉法,若是今日杀朝廷命官都能无罪,那今后我等岂有安心之日。”
永靖帝闻言打了个哈欠,随后继续问道:“靖南侯,苏恒,你们二人又是何看法?”
此言一出,众人的注意顿时被吸引过去。
这两位到现在都一言未发。
江覆海也不犹豫,一步踏出后便直接说道:“若是小儿当真杀了永州知县,那按大乾律,当斩。”
“嘶!”
殿内近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裴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
靖南侯......竟然肯大义灭亲?!
或者说,他这是在以退为进,听到裴玄说江玄无罪,觉得裴玄会保人,所以他就当一回好人。
众文官们看不透了。
而让他们更看不透的是,本应被他们认为会大义灭亲的吏部左侍郎苏恒竟也唱了反调。
文官队列中,站在第二排左边第一个位置,相貌身着绯色官服,袍身前后绣着鹭鸶补子的苏恒也向前一步,捏着象牙笏板沉声道:
“陛下,以臣所掌握的证据来看,江玄......无罪。”
他话音刚落,便顿时遭到了一众同僚的攻讦。
有说他徇情枉法、怙恶不悛的,有拿他和江覆海做对比的。
言辞十分激烈。
但苏恒却无动于衷。
他相信女儿不会骗他,苏妙卿信中所写很清楚,甚至将贾秀的罪责全都罗列了出来。
而他昨夜也亲自见过裴玄一面,了解实情。
以他看来,裴玄此番纯粹是在逗弄这些蠢货,不然将证据往皇上那一交,此事便立马结了。
又何必在朝会上看他们争执。
既然江玄绝对会相安无事,那他这个做岳丈的就没必要装作大义灭亲了。
倒是江覆海的行为让他颇为惊讶。
见场面愈发热闹,除了六部尚书外,近乎所有人都下了场,裴玄也觉得是时候该大火收汁了。
于是,他从怀中缓缓掏出那三样东西,示意随堂太监拿过去。
众人一见裴玄掏出了新东西,顿时心中警觉,殿内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陛下,这里面就是江玄为何要斩永州知县的原因。”裴玄解释道。
永靖帝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随后朝身边太监挥手吩咐:“你读一下。”
随堂太监立马翻动册子,准备开读,可在看到字样后,他还是稍稍愣了一下。
“嗯?”
永靖帝随即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堂太监吓了一跳,连忙直呼‘陛下恕罪’。
殿前失仪,是为大罪。
永靖帝挥了挥手:“读吧。”
“是,陛下!”
随堂太监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嗓子,随后捧着册子大声读了起来。
“【永靖十八年,二月十九,梁家村,贾秀送来活人六只,三男三女。】
【永靖十八年,四月三日,韩王庄,贾秀送来活人三只,两男一女。】
【永靖十......】”
他越读,殿内百官的脸色便越精彩,那些攻讦裴玄和夜游人,伸张着要让江玄伏诛的人脸色则更好看。
送来活人......还是‘只’。
这贾秀,恐怕是犯了滔天大罪。
而他们,很大概率是被裴玄给耍了!
一直等随堂太监读完,众人才在心中默算了一遍。
一共一百八十三条人命!
现在这江玄根本就不可能有罪,甚至......还有大功!
裴玄见状微微一笑,拱手道:“陛下,诸位大人这般维护贾秀,臣觉得,他们或许都是同犯。”
“臣恳请陛下,允许夜游人彻查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