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北,小镇。
秦渊手提玄铁重剑,站在了一家铁匠铺外。
至于那镔铁长枪,则依然和巨雕留在镇外。
李莫愁也没跟来,留在襄阳客栈修炼。
眼前这铺子十分简陋,正中一个大铁毡。
墙上稀稀疏疏地挂着镰刀、锄头、铁铲等农具,或是菜刀、锅铲等厨具。
此刻,一个须发杂乱、弓腰驼背的跛足中年,正在里面不断地挥动铁锤。
锤头一下下地敲落在初具锄头雏形的通红铁胚之上,火花四溅,当当不绝。
秦渊心神映照之下,已是看出了不少名堂。
那铁锤看似落得随意,节奏也并不迅疾,可每一下都敲击在铁胚最需锤炼之处。
锤头与铁胚碰撞之际,溅射而出的也并非零星火花。
而是密集绚烂如鲜花傲放,飞出丈外才纷纷熄灭。
铁锤落下时的精准度和力量,由此可见一斑。
挥锤之时,跛足中年的手臂,却是稳如磐石。
沉重的铁锤,在他手中,竟是显得轻巧无比。
且那敲击之声,初听杂乱。
可细听之下,却能够察觉,每一响的间隔、音调几乎都是毫厘不差。
这样的力气和控制力,果然不是寻常铁匠所能为。
“功力不弱,铸造技艺也极深。”
“这趟的确来对了,这冯铁匠,必然是黄药师最小的弟子冯默风无疑!”
见冯默风已将锄头锤炼完毕,秦渊也不再耽搁,大步迈入了铁匠铺中。
这时,冯默风正将打好的锄头浸入水中,嗤啦一声,淡淡的白雾升腾而起。
听到动静,冯默风头也不抬,只是以略带沙哑的嗓音,习惯性地问道:“客官要打些什么?锄头?镰刀?菜刀?”
秦渊唇角含笑,将玄铁重剑提起,轻轻放在厚重的铁毡上。
“咚!”
一声闷响,彰显出了这玄铁剑惊人的重量。
“不打农具,也不打厨具。”
秦渊声音清朗,缓缓开口,“烦请冯师傅,以此剑为材,为我铸一杆长枪。”
“铸枪?”
冯默风猛地抬头看了看身形挺拔的秦渊,又看了看铁毡上的重剑,“玄铁?”
这一瞬间,他那被烟火熏得又细又红的双目猛然大睁,眸中爆出摄人的亮光。
“师傅好眼力。”
秦渊赞道。
冯默风没有吭声,却忍不住跛着脚,上前几步。
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
那模样就像是看到了绝世美女的色鬼,见到了金银财宝的窃贼,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但很快,他便又收回了手。
眼神重新变得暗淡浑浊:“客官说笑了,小人只造寻常铁具,不懂铸造兵刃。”
“若东邪门人出身的铁匠,都不懂得铸造兵刃,那这世上也无人能懂了。”秦渊笑道。
冯默风身躯一颤,垂首默然片刻,才哑着嗓音道:“客官认错人了,小人只不过是这镇中一寻常铁匠罢了。”
“东邪门下,皆非凡俗。”
秦渊目光扫过他微跛的左腿,不疾不徐的道,“师傅虽隐居于此,但打铁之时,终究还是带着桃花岛的影子。”
“我见师傅挥锤,必先在空中画个半圆,落锤时,却又一偏一拖,这手法与桃花岛的落英神剑掌可是颇为相似。”
这番说辞,就是秦渊在胡扯了。
这冯默风挥锤落锤的特征,的确如他所描述的那般。
但这是否真的暗合落英神剑掌的手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他对这门桃花岛的武功,并不了解。
就算黄药师与他切磋时用过,他也不知道,现在更是没什么印象了。
冯默风面色变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缄默片刻才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对落英神剑掌如此熟悉?”
这话,显然已默认了自己的师承来历。
“我去年年底在嘉兴,曾与黄前辈切磋过百招,对桃花岛武学也算是有所了解。”
秦渊坦然一笑。
冯默风闻言,却是眉头一皱,神色间隐有不悦:“桃花岛主学究天人,一身修为通天彻地,位居天下五绝之一。”
“便是寻常江湖名宿,在他面前,也走不了几招。”
“你一年轻后生,才多大年纪,有何倚仗,竟敢妄言与他老人家切磋百招?”
说着,冯默风语气间已是颇有怒意,被烟火熏红的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话音落下时,更是忍不住逼前了一步,周身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前一刻还佝偻卑微的老铁匠,竟是展露出了几分桃花岛弟子的风骨。
秦渊闻言微愕,瞬即失声而笑。
都说桃花岛弟子,不论是逃离桃花岛的梅超风,还是被打断腿逐出师门的陆乘风等人,对黄药师都是尊崇有加,心心念念想着能够重归师门。
前世看书时,他还觉得有些夸张。
而今一看冯默风只因他将自己与黄药师放在同等地位的反应,便知所言不虚。
“有何倚仗?”
秦渊随意地抬起右掌,轻轻地在那铁毡上一按,似有低沉的嗡鸣从掌下震荡而出,继而,手掌边缘,尘灰翻卷。
“这个……可以么?”
一息不到,秦渊便已抬手。
冯默风垂眼而望,瞬即瞳孔骤缩。
厚重的铁毡纹丝不动。
可秦渊按掌处,却已悄无声息地凹陷下去了不少,呈现出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边缘光滑如镜,掌纹脉络更是清晰可见,仿佛在按掌的瞬间,这铁块已化作了软泥。
“好厉害的掌力!”
冯默风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师父老人家功参造化,催动毕生修为全力一击,或许也能够在铁块表面留下一点痕迹。
但痕迹绝无可能这般的清晰明显,而出手,更不可能这般的轻描淡写。
这后生到底什么来历,年纪轻轻,一身修为就已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
难怪能与师父他老人家切磋百招,只是不知这切磋的结果,是他胜,还是师父胜?
从这掌印来看,八成是前者。
“冯兄,现在能否为我铸枪?”
秦渊的声音,将冯默风惊醒,重新抬眼时,却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神色地复杂握住剑柄,将玄铁重剑提起。
“既然小兄弟与恩师有旧,我便破例一回。”
半晌过后,冯默风终于开口,“不知小兄弟,想将此玄铁剑熔铸成什么样式的长枪?”
“这玄铁剑,讲究的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但熔铸成枪后,则无需如此。”
秦渊淡然一笑,“我要的便是锋利,是破甲,所以,枪尖需开八面刃,带血槽。还有,枪长最好能到一丈。”
“小兄弟,这是想要上阵杀敌不成?”冯默风眼露异色。
“我其实只是一个读书人。”
秦渊慨然一笑,“只是如今大宋江河日下,北边金国苟延残喘,恐不日将亡。”
“一旦金国灭亡,蒙古铁蹄必定南下。”
“到那时,说不得也要试试蒙古兵锋,有这样一杆适用于战阵的长枪,也可有备无患。”
“只是不知道这玄铁,是否足以支撑铸造长枪所用?”
这冯默风,将来也是个敢于潜入蒙古大营、刺杀敌方将领的侠义之人。
秦渊倒是不介意和对方多说几句。
冯默风闻言,大为动容:“若要铸造战阵之枪,这铁量应是有些不足。”
“不过,小兄弟无需多虑,我前些年为镇中一富户锻造农具,对方不愿足额支付报酬,只以一块黑石抵账。”
“后面我发现,那黑石竟是一块玄铁,足有二三十斤,加上它,足够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多谢冯兄。”
秦渊倒是没想到竟还能有这样的好事,顿时脸露喜色,朝冯默风躬身为礼。
“小兄弟不必客气。”
冯默风道,“那玄铁我留着也无用,将来小兄弟若真能以此枪多杀些鞑子,我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微末之功。”
顿了顿,冯默风语气已是热切了几分,“小兄弟对这长枪,可还有其它要求?”
秦渊摇头一笑道:“冯兄,你是行家,其余的,冯兄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既如此,小兄弟半月后来取枪即可。”
冯默风点头道,“这玄铁,不比寻常镔铁,锻造起来,需得多废些时日。”
“这倒无妨。”
秦渊沉吟道,“只是我即日便将启程离开,无暇在这边逗留。”
“若是半月内不曾返回的话,能否麻烦冯兄将此枪送至嘉兴南湖畔的秦村?”
“至于酬劳,待我他日回到嘉兴,再给冯兄可好?”
“这……”冯默风顿时愣住了,显然没想到,秦渊会毫无征兆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黄前辈也在那里。”
秦渊脸露笑意,补充了一句,而后又道,“去年年底,我与黄前辈闲聊。”
“他提起当年驱逐弟子离岛旧事,说陈玄风、梅超风纯属自己作孽,但曲陆武冯四位弟子却是无辜受累。”
“他早已悔不当初,而冯兄应当就是黄前辈那曲陆武冯四位弟子中的冯默风。”
“冯兄若去嘉兴,见到黄前辈,当可重入桃花岛门墙。”
如果只是请冯默风千里迢迢送枪前往嘉兴,这的确十分冒昧,也有些强人所难。
毕竟双方只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交。
可若是帮他重归东邪门下,那就是助人为乐。
而且,黄药师虽不曾和秦渊说过这些话,但他也并非瞎扯,这的确是黄药师所想。
“小兄弟,师、师父……他当、当真这么说过?”
冯默风身躯剧震,猛地抓住秦渊双手,眶中泪水奔涌而出,在满是尘灰的面庞上留下了两条清晰的痕迹。
他当年被断腿驱逐,伤心之下,远来这荆湖之地,潜居乡镇,打铁为生。
再不曾留意过江湖动静,也不曾再听到过师门讯息。
但心心念念都想着能重入桃花岛门下,如今听到秦渊说辞,竟是激动得难以自已。
“千真万确。”
秦渊颔首一笑,“冯兄可知,令师姐梅超风,去世前已被黄前辈重新收为弟子。”
“梅师姐她……去世了?”
冯默风一愣,脸上随即露出凄然之色。
可紧接着,泪水模糊的眼眸中便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师父连梅师姐都……都原谅了?”
秦渊笑道:“不错,还有你的陆乘风师兄,数年前,也已重入桃花岛门下。”
冯默风嘴唇哆嗦着,禁不住泪流满面。
他只道此生再无重归师门之望,可没想到,如今希望,竟是就在眼前。
冯默风忽地双膝跪地,朝着东方重重叩首。
而后又起身向秦渊深施一礼:“小兄弟,多谢了,我这就为小兄弟铸枪。”
“待枪成之日,若小兄弟未曾返回,我便马上启程前往嘉兴,拜见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