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真名,孟清瞳除了能感应到邪魔本源之外,还能得到比之前更庞大更准确的讯息。
不费什么功夫,她就彻底锁定了氆氇的藏匿之处,和正在徒劳逃窜的那一根根分身细丝。
那是无数细小光丝纵横交错形成的半透明薄片,灵视之中好似海浪承托的绸子,不断随波起伏。
正常来说,如果这只氆氇不肯主动离开,想要在不损伤丫丫魂魄的前提下硬把它弄出来是非常艰难的任务。
但韩杰已经告诉孟清瞳,他的夜悲正好擅长对付这种躲躲藏藏的废物。这东西真要不识相,就由孟清瞳来稳住丫丫的魂魄,他一剑开路,直接给它挖出来。
孟清瞳集中神念尝试着传达这边的意思,僵持了一会儿后,有些无奈地摇头说:“比想象中难,可能和根源类型有关,这家伙也挺自闭的。”
“是么?”
韩杰嗤笑一声,右腕翻转,霎时间,一片漆黑自他胸口流淌而出,挟带着星点闪烁的光芒,如一片被撕下的苍穹夜幕,包裹在他的五指之上。
他抬臂一攥,一柄长剑破开黑浪,将那片星光吸附在一指半宽的细长剑刃两侧。
剑锋漆黑,星光在剑上微微闪烁,与剑穗下挂着的一弯温润新月交相辉映。正是他心剑相中的三仙剑之一——夜悲。
左掌那几条透明长索感应到了夜悲的凄绝杀意,疯狂扭动挣扎,想要向本体藏匿的地方逃窜。
韩杰漫不经心放开左手五指,解除灵力桎梏。
长索们顿时疾速冲向丫丫的后背,距离还有半尺的时候,就已经化作虚影,仿佛遁入到另一个空间之中。
那是已经与目标魂魄连接的征兆。
这时,韩杰的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挥,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漆黑剑锋仿佛也化作了一片虚无,明明看着是从丫丫的后腰侧面斜切了过去,实际上却连孩子裹的被子都没有拨动分毫。
从交错的空间异面隐隐传来一声细微的惨叫,数道纤细的幽火在丫丫的上方升腾而起,转瞬消失不见。
孟清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嘛,你把它吓得,团成个球了。”
她凝神努力了片刻,轻声说:“比刚才好一些,大致上有反应了。”
韩杰握着夜悲,道:“还需要再吓唬吓唬么?”
孟清瞳摇摇头,“先别了,还不知道这小东西到底有没有什么底牌,万一它发疯,措手不及伤到丫丫的魂魄就不好了。”
方才那一剑韩杰顺手开好了魂魄空间的通道,尽管只是极细极细的一条缝隙,依旧足够他看见氆氇此刻的样子。
果然如孟清瞳所说,小魔毯已经彻底没了半点毯子的模样,所有长索细丝全部收回,变成了好似被揉纸团一样的球。
其实到这个地步,韩杰已经能轻轻松松把氆氇从丫丫里面挖出来,夜悲在手,想切片还是想雕花随心所欲。
所以他能暂且放松心情,看看孟清瞳到底可以把跟邪魔交流这件事做到什么地步。
过往即使有邪魔主动跟他交流,他也懒得理会,算起来,也就跟魔皇说过几句,如今是该反思一下,是不是杀得太多,说得太少。
就算是猫捉耗子,也要多玩玩才能了解耗子的习性。
过了好一阵子,孟清瞳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晶亮的薄汗,“总算是有点成果了。小魔毯还是太弱,直接沟通都做不到,全靠各种场景碎片当语言,跟玩你画我猜一样,费死个劲。”
“结果?”
“弄到了一些织网者的情报。”
她虽然扭过头来说话,手掌却依旧留在丫丫身上,灵力也没有分毫撤退。看到她行事如此谨慎,韩杰微微点头,道:“有用?”
“有……”孟清瞳飞快转述了一下了解到的情报。
从氆氇传达的画面来看,宋惠萍异常的时间肯定在它出现之前。只不过忙于工作的刘松大大咧咧根本注意不到,只当做是孕妇大着肚子脾气不好,照样在外面吃喝玩乐。
随着女主人异常程度的加深,住家保姆成为最先承受压力的那个。
但吴阿姨是吃苦耐劳的乡村妇女,从氆氇捕获到的悄声牢骚来推测,以前宋惠萍对她也着实不错,就没太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是背后叨咕几句撒撒气。
而当压力出现在丫丫身上时,早就徘徊在附近的氆氇,终于找到了最佳机会,顺顺利利潜伏到了丫丫的魂魄深处。那会儿它就意识到这栋房子里还有个更厉害的家伙,但一来不确定对方本体在哪儿,二来它也想多吃多占变得更强,就施展浑身解数,帮丫丫抵挡着织网者的连线。
可惜的是,邪魔办事用的当然是邪魔的方法。
氆氇玩命抵挡织网者为的本来就是自己,当然不会考虑丫丫的状况好坏。所以,那些让丫丫难受的噩梦,间歇不断的耳语,让氆氇短时间提升了不少实力,也让丫丫的情况迅速恶化到被父亲注意到的地步。
就在刘松放出委托的那天晚上,织网者终于通过枕席之间的绝好机会连上了他。
这意味着,如果委托延迟几天没人接,织网者说不定就能利用刘松撤销申请,这一家就彻底沦为了两个邪魔争抢食粮的战场。
“那么,最后会怎样?如果没人管的话。”
孟清瞳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氆氇应该还好,进化成大魔毯应该就要去寻找更适合的宿主。织网者的情况就不太好估计,毕竟是前五十页的邪魔,肯定是放着不管百分之百出人命的等级。”
“你准备怎么做?”
“先带着丫丫玩几天。”
“嗯?”韩杰讶异挑眉,疑惑不解。
“之后有要用到这小魔毯的地方,我又不想让丫丫负担太大。先陪她四处玩一玩,见见同学,把小魔毯上次春游时候撒出去的须须儿好好捋一捋。等孩子状态好一点,小魔毯实力强一点,再回刘家,让两个邪魔对峙。”
“那有什么好处?”
“这两个都是灵魂寄居的好手,龟缩起来难对付得不行。但,两个王八缩在壳里是不好动手,要是他俩互相咬,总得把脑袋伸出来吧?”孟清瞳捏起一张灵符笑了笑,“到时候先把难搞的那只王八剁了炖汤。”
知道韩杰对哄孩子陪着玩儿这种事既没经验也没兴趣,她给搭档的任务是利用丫丫身上的因果牵扯,遥遥监测刘家的情况,那边不出事,他就在家舒舒服服玩手机修炼,要是出事,就通知她一起过去救援。
保险起见,她明天出发前先去刘家布置几个灵阵,不能让织网者发现苗头跑掉,也不能让它突然暴起伤到无辜民众。
听到她询问几种被动应敌的灵阵哪个更好,随口比较一番之后,韩杰忽然想起旧事,问道:“我记得,你说你祖上是韩孟庄的人?”
“对啊,我老家就是那儿。虽然都不肯说我爸妈的事儿,族谱上也没有,但往上爷爷那一辈儿的人都知道我。还有些嘴上不认但心里知道的堂亲戚呢。”
韩杰心里一动,隐约想到了那一丝血脉中的牵念由来,轻声问道:“韩孟庄内应该有一座隐蔽的灵阵,是我闭关前布置的,你现在阵法如此精熟,可曾去参考过一二?”
孟清瞳抬眼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喜色一现,“真是你放的啊?那个灵阵可是我们灵阵体系的祖师爷之一,几乎所有自适应的、被动应激的、长效的灵阵,核心技术都能追溯到这位祖师爷身上,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咯。可惜……我没看过实物。”
“哦?为何不去看看?”
她略显惆怅地说:“一来主体架构是本灵阵教科书上都有,照片也不是什么保密文件,早看过很多次了。二来,那片灵阵现在的土地是私产,虽说我能喊人一声堂伯,但人家不认我啊,见我跟见了苍蝇一样,我能怎么办。上次路过那边,有个疯老头还说那是我家的产业呢,有啥用,不还是门都进不去。”
韩杰暗忖,她恐怕并非凑巧路过,而是去调查自己的身世了吧。不过她不明说,他也不好追问太多,毕竟,那是她的私事。
合作伙伴,还是应当谨言慎行。
时候不早,又到了孟清瞳锻炼的时间。韩杰在丫丫身边守着,听她去到隔壁,掏出背包里那一堆堆的灵符材料,开始日常玩命。
这次她还专门匀出了三分之一左右的精力,拿来开拓自己的魂魄空间。
在神魂之中硬凿的痛,自己来比让别人下手更难忍。
等结束之后,她瘫在那边床旁地上,人都泡在了小水洼里,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了。
她难得奢侈地靠一张小灵符回了口气,才缓过来慢慢爬起,挣扎了两下,坐在椅子上喘息着轻声说:“不行了,今天……估计错误,自己给自己开洞,好疼……帮我……拿身衣服,谢谢……”
韩杰打开门,看着狼狈万分的她,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递给她早就用灵力烘干的睡衣,道:“这是何苦。总是如此贪功冒进,对自身修为并无好处。”
“都说今天是估计错误了呀……”孟清瞳仰起头,扁着嘴,口吻莫名像是在撒娇,“第一次不熟练嘛。谁一上路就能成老司机。明天保证不再需要你帮忙,我一点一点在作死边缘反复试探就是。”
他微笑道:“你只要吃得消,我帮点小忙无妨。”
孟清瞳略显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要,恩多成怨的道理得听。要是连大面儿上的公平都做不到,等最后不合作时,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曾经吃过这样的亏?”
她犹豫片刻,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嗯。吃一堑长一智,总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不是大傻子嘛……”
韩杰柔声道:“若我猜得不错,以前你总喜欢让搭档多拿些好处,最后,对方反而有了怨怼之心。”
孟清瞳的视线往一旁挪开,没吱声,但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得更多好处的是你,你会为此埋怨我么?”
“现在当然不会。”孟清瞳没有看他,轻声说,“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我不想考验自己,我没那个自信。”
韩杰笑着摇了摇头,顺手在她汗津津的脑袋顶拍了拍,灵力到处,潮湿席卷一空,“我相信你。”
“干吗啊,”她不自在地晃了晃脑袋,“人家今年过完生日就十八岁了,还揉头,去隔壁揉丫丫的,那是正牌小女孩儿。”
又来转移话题那一套。韩杰知道她有心结,便顺势道:“今晚丫丫我守着,你在这儿休息。”
“嗯。”她这次乖乖应了一声,没再勉强。
韩杰走到门口,回头道:“你若担心,我帮你把防护灵阵的布置挪过来这边。”
孟清瞳嫣然一笑,语气中带了几分微妙的自嘲,“不用了,我都这样了也没见你趁虚而入。想想也对,我年纪都不到您老人家的一个零头,实力可能也就够一个零头多一点,防备那些干吗,不如相信你。”
看韩杰要走,她想了想没忍住,又说:“对了,你以前认识的都是修行界的好看仙子吧,那,会不会觉得我又村又土,又黑又丑,像个傻丫头?”
“不会。”韩杰淡淡道,“我修的是心剑,看人也主要看心。”
她刚刚又露出满意的微笑,就听到韩杰在门外又补了一句:“所以我只会觉得你是个傻丫头。”
“喂,我只是读书不大行,智商很高的。学灵符灵阵的都是聪明人,你不知道吗?”
没听到回音,孟清瞳撅撅嘴,扶着墙站起来,艰难地换衣服休息去了。
韩杰来到丫丫身边坐下,掐了个诀逸散出星点灵力,在周围布了一圈警戒,便准备闭目冥想,继续和识海里那一坨藏着金子的垃圾山作战。
那只氆氇缓缓张开身体,变化回薄薄的一片,小心翼翼漂浮到先前被夜悲一剑斩开地魂魄裂隙旁,试探着,试探着伸出了几根细丝。
韩杰眼也不睁,只淡淡道:“怎么,觉得我比那丫头更好对付么?”
这边灵魂中的夜悲,向着那边灵魂中的氆氇,仿佛投去了冷漠一瞥。
那一片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小魔毯顿时一僵,连翻带滚地飘回了灵魂最深处,嗖嗖嗖团成了一个圆润的球。
看样子,这个以自闭倾向为食粮的邪魔,势必要好好自闭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