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天下第一楼内,檀香袅袅。
    陆九渊端坐于黄金宝座之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听着下方秦霜汇报近日会中事务,神色平静。
    “师父,风师弟已至总坛外,求见师父。”
    秦霜禀报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师兄弟三人虽道路不同,但情谊仍在,聂风归来,他自是高兴。
    “让他进来。”陆九渊淡淡道。
    片刻,一身白衣的聂风步入大殿。
    他面容依旧俊雅,但眉宇间那份温和下,潜藏着更深沉的哀伤。
    他来到阶下,撩衣跪倒,动作流畅而带着真诚。
    “不孝弟子聂风,拜见师父!”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愧疚,“弟子昔日愚钝,误解师父深意,私自离会,请师父责罚!”
    陆九渊目光落在聂风身上,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更看到了他心中那道因明月之死、而产生的深刻伤痕。
    他没有立刻让聂风起身,而是任由那股沉默的压力在大殿中弥漫。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抵聂风心扉:
    “风儿,起来吧。”
    聂风依言起身,垂首而立,不敢直视。
    “你心中之伤,朕知晓。”陆九渊的话让聂风身体微微一震:
    “明月之死,在你心里留下了太重的伤痕。先是孔慈,后是明月。你心中怨为师,为师知道。”
    “弟子不敢!”聂风连忙道。
    “不敢,并非没有。”
    陆九渊一针见血,“你天性仁厚,重情重义,此乃你的优点。无双城明月,是你第一次真正的心动,真正的刻骨铭心。
    那份锥心之痛,那份对自身无力的悔恨,至今仍在你心中盘旋,未曾真正释怀,是也不是?”
    聂风默然,师父的话语如同利剑,剖开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男儿在世,谁心中无痛?谁没有无力的那一刻!心之一字,哪个不是在伤了千百回之后才变得更坚强。”
    陆九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聂风面前。
    拍拍他的肩膀:“你们的路,都是为师曾经走过的!”
    他停在聂风身前,目光如炬:“朕知你已寻回雪饮刀,得传傲寒六诀,刀法初成。
    但你的刀,依旧太钝,缺了决绝,缺少锋芒。”
    聂风抬头,眼中带着困惑与思索。
    “去吧,去生死门。”陆九渊直接下令,“那里有一位号称‘第二刀皇’之人。
    他的断情七绝,专为斩情断义而生。去挑战他,见识他那绝情绝义的刀法。”
    “第二刀皇?断情七绝?”
    聂风喃喃道,这两个名字他未曾听闻。
    “此人刀法霸道,虽然走上歧途,但一身刀法,还勉强可以入眼。
    其女第二梦,亦是一位奇女子,跟你有缘。”
    “师父,徒儿心中只有明月,已经再装不下其他人了!”聂风低声说道,眼神有些悲伤。
    “哦,呵呵,傻小子,不要说大话!”
    陆九渊笑着说道:“此去,非是为让你习那第二刀皇的绝情之道,而是要你去对比,去体会。有情之刀与绝情之刀的区别。
    未来要面对的挑战很多,你们,太弱了!”
    “弟子……遵命!”聂风深吸一口气。
    “很好。”陆九渊微微颔首,“记住,刀是刀,心是心。”
    “是!弟子定不辱命!”聂风再次躬身,这一次,腰杆挺得笔直。
    “唉,为了你们,朕真是操碎了心呐!去吧,去吧!”
    聂风离去后,天下第一楼内重归寂静,只余檀香缭绕。
    陆九渊负手立于窗前,眺望云海翻腾。
    就在此时,他眉头微动,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徐福,你这老鬼,连点儿规矩都不懂了么。”
    话音刚落,大殿中央的空气一阵扭曲,如同水波荡漾,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模样、身着宽大黑袍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帝释天,也是徐福。
    在陆九渊面前,也没玩什么虚的,戴什么面具。
    “呵呵呵……”徐福带着几分玩世不恭:“陆先生不愧是陆先生。”
    陆九渊缓缓转身,赤发下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对帝释天的出现毫不意外:
    “朕这天下会,非是市集茶馆,任你来去自如。
    上次让你离去,是朕懒得追。
    这次不请自来,若不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你这把老骨头,给你剁碎了做臊子。”
    “何必那么大的火气,走吧,出去喝杯茶,咱们聊聊……”对于陆九渊的态度,徐福毫不在意。
    “我查到那一家的消息了!”
    陆九渊眼眸微眯,赤发无风自动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他并未拒绝徐福的提议,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身形一晃,已从天下第一楼窗口掠出,如同一片鸿毛,飘然落于总坛后方一处僻静的观云亭中。
    亭内石桌上,不知何时已备好一套紫砂茶具,小火炉上泉水正咕嘟作响。
    徐福的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亭内,自顾自地在石桌对面坐下,手法娴熟地开始烫壶、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千年沉淀的优雅。
    “说吧,查到了什么。”
    陆九渊拂袖坐下,没有去看徐福泡茶,目光投向亭外翻涌的云海,语气不容置疑。
    徐福将一盏澄澈碧绿的茶汤推到陆九渊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盏,轻轻嗅了嗅茶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那一家三口,确如你所言,存在了数千年。老夫耗费大力气,翻阅典籍,总算摸到了一些尾巴。”
    他抿了一口茶,继续道:“那老鬼,也就是最初得到龙龟精血之人,踪迹最为缥缈。
    每百多年,出世一次,游戏红尘当中,还留下了十二惊惶笑三笑的名头。
    至于那两个龟儿子,不当人呢!
    那东瀛之地,本是我当年带三千童男童女过去,和当地野人猴子杂居,才行成的国度,如今竟然成了那两个龟儿子的巢穴。”
    “在我开辟的后花园里搅风搅雨,我竟然不知!这三个王八蛋,还真不把我徐福,当人看么!简直岂有此理!”
    陆九渊笑道:“既然你已经查到,那我不妨就给你说的更清晰一些,免得你瞎折腾,打草惊蛇。”
    “笑三笑有二子,都继承了他的龙龟血脉,大的叫笑惊天,小的叫笑傲世。”
    陆九渊放下茶杯,指尖在石桌上轻轻划动,无形的气劲勾勒出简单的轮廓:
    “这兄弟二人,性格迥异,却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大笑惊天,性情暴戾狂傲,信奉力量至上,其武学走的是至阳至刚、霸道绝伦的路子,自号‘大魔神’,
    常年居于东瀛,苦修笑三笑创造的《浑天四绝》,汲取天地自然之力,风雷火雨皆为其所用,威力堪称毁天灭地。”
    他顿了顿,看向陆九渊:“至于老二笑傲世,则截然相反。此人工于心计,善于隐忍,野心勃勃。
    他化名潜入东瀛,凭借其父传下的部分玄奇武学和自身才智,创立了‘隐剑流’,
    表面上是东瀛武林一大剑派,实则暗中操控东瀛各方势力,甚至连皇室更迭、幕府兴衰,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他自号‘大当家’,坐镇于隐剑流总部‘宣化号’,运筹帷幄,将东瀛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
    其武功《万道森罗》,包罗万象,能融合不同性质的内力、武学,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洞察人心,极为难缠。”
    “徐福,这两人,修行三千年,快比你两倍都大,实力自然也在你之上…”
    “你竟然知晓的这么清晰?你究竟是什么人,这种隐秘也能知晓?”
    徐福彻底震惊,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茶水微微晃动,“你看过了天哭经?”
    陆九渊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亭外那浩瀚翻腾的云海,仿佛那其中蕴藏着宇宙间所有的答案。
    “天哭经?”
    他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缥缈:“仓颉造字,鬼神哭嚎,泄露天机,故曰《天哭》。
    传闻得之者可通晓过去未来,洞悉世间一切奥秘……”
    他顿了顿,转过头,赤发下的眼眸深邃如星海,直视徐福那惊疑不定的双眼:
    “徐福,你活了一千七百年,莫非还相信,这世间真有一本书,能承载所有的‘答案’?
    即便有,那书写在书上的答案,就一定是真实的么?或者说,看到了答案,就能改变结局么?”
    徐福被他问得一怔,眉头紧锁:“你此言何意?若无天哭经,你如何能对笑氏父子之事了如指掌?这等隐秘,绝非寻常推演所能及!”
    “了如指掌?”
    陆九渊微微摇头,“朕所知,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因果链条中的几个关键节点罢了。
    真正的浩瀚,远超你我想象。”
    “罢了,如何知晓暂且不论。”徐福放下茶杯,语气重新变得沉稳,带着一丝属于千年老怪的阴冷:“本座此来,除了印证那一家之事,还有一则‘礼物’奉上。”
    “哦?”陆九渊挑眉,示意他继续。
    “东瀛那边,除了那两只缩头王八,还有只不知死活的铁皮癞蛤蟆,正准备跳出来恶心人。”
    徐福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无神绝宫的绝无神,纠集了一批倭寇浪人,正准备大举进犯中原。
    其先锋,已暗中潜入。”
    陆九渊眼神微动,并未插话。
    徐福继续道:“这绝无神,倒也有几分小聪明。他知道中原有你和无名坐镇,硬闯绝无胜算。所以,他准备玩阴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他弄到了一种奇毒,无色无味,名曰‘蚀神散’。
    他计划派人潜入你的天下会与他的中华阁,在你和无名饮食中下毒。”
    “目标,先废了无名这武林神话和你这天下会之主。
    再抢占你的天下会,逼武林至尊退位让贤,夺取神州天下。”
    徐福看着陆九渊,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变化,却发现他对此毫不意外。
    “绝无神?蚀神散?的确是个跳梁小丑!”陆九渊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他们!”
    “你准备怎么做?从你的所作所为上来看,你想锻炼风云,借他们的命格之力,成为将来的臂助。”徐福看着他问道:
    “这次是直接打杀,还是将计就计,用你的假死,激发风云的恨?”
    “他们不配!”
    陆九渊摇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漠然,“朕就算真的假死,也得死在你、笑三笑、或者两个龟儿子手中,区区一个铁皮蛤蟆,岂有资格?
    跳梁小丑,碾死便是。”
    “那你可得快点儿,那铁皮蛤蟆的大儿子已经进入中原,铁皮蛤蟆自己,他们的大船恐怕也要到达港口了!”徐福笑着说道:
    “快到了?”
    “很快就要到了!”
    “一群垃圾,岂配踏上朕的这神州土地!我且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他竟然直接站起身来,身形已如一道撕裂长空的金红闪电,自观云亭中骤然消失,只留下空中炸开的一环环空气环和徐福略带愕然的表情。
    徐福看着陆九渊消失的方向,半晌,才低笑一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说走就走,说杀就杀,一点儿都不带耽搁的,何其霸道的性子。
    何其恐怖的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