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目光重新落回那片药圃。
他将那两株被拔出的人参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泥土的芬芳混杂着草木的清气扑鼻而来。
他用手指轻轻拂去根部的泥土,震惊。
这人参,从种下到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半年光景,可看这品相、这须根的长度和韧性,竟赫然有了将近五年的参龄!
根茎饱满,形态初具,一股淡淡的药香已经沁入心脾。
“乖乖,这黑土地也太猛了!”
江沐心中震撼,这片土地的肥沃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要是再长个几年,还不得成精?
如此好物,自然不能浪费。
江沐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浮现出来——泡酒!
用这年份十足的人参,配上几味温补的药材,泡上一罐十全大补酒,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既能强身健体,关键时刻还能当救命的宝贝使。
说干就干。
他转身进了屋,从床底下那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票证和几块钱,直奔公社的供销社。
供销社里还是那副老样子,货架上稀稀拉拉,售货员耷拉着眼皮,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江沐也不在意,直截了当地指着柜台后蒙着一层灰的大玻璃罐子。
“同志,这罐子咋卖?”
“一个一块五,要票。”售货员眼皮都没抬一下。
“行,给我来两个。”
江沐爽快地递上钱和票。这价格不便宜,顶得上一个壮劳力好几天的工分了,但对他来说,物有所值。
抱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玻璃罐子回到家,他又从自己那个宝贝药箱里翻翻拣拣,黄芪、当归、枸杞、杜仲……一样样药材被他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桌上,整个屋子瞬间被一股浓郁的药香所笼罩。
一切准备就绪,江沐又从墙角搬出一箱标签都磨掉了的木箱子,里面是清一色的白瓷瓶。
他撬开一瓶,一股辛辣、醇厚的酒香瞬间炸开。
六十度的纯粮食酒,入口如火烧,后劲十足,正是泡药酒的绝佳选择。
他将处理好的人参小心地放入罐底,再按照君臣佐使的配伍,依次将其他药材一一放入。
这架势,引得张小月和隔壁几个闲着没事干的大娘都凑了过来,围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江沐,你这是捣鼓啥呢?”隔壁的刘春花婶子嗓门最大,扯着嗓子问。
江沐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上的活计,“泡点药酒,强身健体。”
“药酒?”刘春花一脸新奇,“俺活了半辈子,只见过拿蛇、拿蝎子泡的,还没见过拿这些干草根泡的哩!”
江沐淡然一笑,也不解释,提起酒瓶,将清澈的酒液倒进玻璃罐中。
众人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发现就是往罐子里放点东西再倒上酒,翻来覆去也就这点事,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嘀咕着没啥看头,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江沐将两个玻璃罐子用油纸和细绳密封得严严实实,然后小心地搬到西边的土炕上。
炕头常年有余温,正好能促进药效的析出。
做完这一切,他心中升起一股满足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好日子没过几天,一股强冷空气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陕北高原。
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屋檐下都挂上了一指长的冰溜子。
江沐来的时候,只想着这边干燥,却没料到这初冬的寒冷竟如此刺骨。
他带来的行李里,最厚实的也不过是一件半旧的毛衣。
此刻,那点微薄的暖意在穿堂而过的寒风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面上依旧平静,只是双手总是不自觉地揣在兜里,脸色也比往常苍白了几分。
这点细微的变化,却没能逃过张小月的眼睛。
这天吃饭的时候,她看着只穿一件单薄毛衣的江沐,终于忍不住了。
“江沐哥,你就穿这个?你不冷吗?这天都能冻死狗了!”
江沐夹菜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扒了口饭,“还行,城里比这儿还冷呢,习惯了。”
“你骗人!”张小月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又急又气,“你连件棉衣棉裤都没有,是不是!”
江沐沉默了。
他确实没有。
继母苏红霞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嘴上说得好听,什么都准备了,可打开一看,全是些春秋的单衣,连条秋裤都没有。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看到江沐默认,张小月眼圈一红,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你干嘛去?”
“跟我回家!”
一路顶着寒风,两人很快就到了张家。
张峰和刘桂芝两口子一看到江沐的穿着,脸色顿时就变了。
“哎哟我的天!”刘桂芝一把将江沐拉进屋,摸着他冰凉的手,又心疼又生气,“小月!你这丫头咋回事!江沐没棉衣,你咋不早说!想把他冻坏了不成!”
张小月被训得低下头,小声辩解,“我……我今天才发现……”
“别说她了。”张峰是个实在人,直接一拍大腿,“这事儿好办!媳妇,咱家不是还有点新棉花吗?赶紧给江沐做一身!”
“哪够啊!”刘桂芝白了他一眼,“那点棉花给小月做个棉坎肩还差不多。你赶紧的,去你松山哥家借几斤棉花,就说开春了咱收了新棉花就还他!”
“欸,我这就去!”张峰应了一声,套上袄子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刘桂芝则手脚麻利地找来布料和皮尺,不由分说地开始给江沐量尺寸。
“江沐,别嫌弃妈手艺糙。”
江沐他连忙摆手,“妈,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塞两斤棉花就够了,真的。我在城里冬天也这么穿,不冷。”
“净说胡话!”刘桂芝眼睛一瞪,手上的动作却温柔得很,“城里那是楼房,不透风!咱这土坯房四处漏风,能一样吗?听妈的,做厚实点,不受罪!”
她说着,又从炕上拿起两双崭新的棉鞋,鞋底纳得密密实实,鞋面是喜庆的红色灯芯绒。
“来,你跟小月一人一双,试试合不合脚。我早就做好了,就等天冷了给你们穿。”
就在这时,张峰跑了回来,手里抱着一大包用布裹着的棉花,咧着嘴笑。
“借来了!松山哥一听是给江沐做衣服,二话没说就给我装了五斤!”
他把棉花往炕上一放,搓了搓手,又想往外走。
“你又干啥去!”刘桂芝一把拉住他,没好气地,“江沐和小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屁股上长钉子了?就不能在家陪着说说话?没个正事!”
张峰一脸的无奈,摊了摊手,“现在地都上冻了,硬得跟石头似的,药材也挖不了。不出去逛逛,在家里能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