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林妙音的质问,那名开口的斥候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他避开了林妙音灼人的目光,声音干涩地辩解道。
“我们……我们只是最底层的兵卒,身不由己,只知道……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令?!”
林妙音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
“我父亲已经死了,昔日的林家军早已被朝廷打散,清洗,你们如今奉的,又是谁的命令?!”
那斥候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浮现出屈辱与无奈交织的复杂神色。
另一名一直沉默的斥候此刻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压抑已久的愤懑,嘶声道。
“小姐,您可知我们这些人的处境?林将军昔日的确有权募兵,我们也曾是心怀热血,保家卫国的儿郎,可将军一去,朝廷给了我们名分吗?给了我们粮饷吗?没有!”
他语气激动起来,带着破罐破摔的绝望。
“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便是朝廷眼中的心腹大患,是意图不轨的林家余孽!可若是散了……我们除了打仗,操练,还会什么?多年军旅,早已与寻常农耕生计脱节,除了这身力气和杀人的本事,我们还有什么活路可走?!”
“怎么没有活路?”
姜尘清冷的声音忽然插入,他缓步上前。
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那名激动的斥候,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看你气息沉凝,显然是入了门的武道修行者,林将军将你们操练得确实不错,即便抛开武艺不提,单凭这身远超常人的气力,去码头扛包,去矿山掘石,去垦荒修渠……哪一样不能混个温饱?当个卖力气的工头,总归是一把好手吧?”
他不等对方反驳,语气陡然变得尖锐,直指核心。
“你们不是没有活路,无非是内心不屑于去做这些低贱的体力活计罢了,你们觉得自己苦练多年,习武从军,一身本事,总该做些配得上这身本事的大事,对吧?”
姜尘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们灵魂深处的倨傲与迷茫,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
“不愿给寻常富户当护院家丁,是觉得辱没了身份,想去高门大户谋个前程,却又只能从最底层的护卫做起,心有不甘,更不愿堕落成打家劫舍的山匪流寇,坏了林将军一世清名和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
他微微停顿,给出了最终的,残酷的结论。
“就在这进退维谷,前路茫然之际,恰好,有一位你们昔日的将领存活了下来,暗中将你们这些无主孤魂重新聚拢起来,给了你们一个看似能够重拾荣耀,再握刀兵的机会,所以,你们就来了。”
姜尘环视这几名脸色变幻不定的斥候,缓缓问道。
“我说的,可对?”
“收复西境,亦是林将军昔日心中所愿。”
那斥候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凭据,声音带着执拗。
“但我父亲。”
林妙音的声音陡然拔高,清冽如冰泉击石,带着不容玷污的凛然。
“绝不会以西境百姓的民生为代价来交换,更不会与外敌暗通款曲,行那资敌叛国之举,绝不会将麾下士卒的性命,视作可以随意舍弃的诱饵!”
“将军有雄才大略,更有朝廷官职在身,行事自有其格局与底线。”
斥候辩解道,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力。
“这些……皆非我等所能企及。”
就在此刻,一个低沉而略带金属质感的声音,自迷离的花树林深处缓缓传来。
“正因为我们不具备这些,所以,便无法如将军那般,事事求全,面面俱到,只能有所取舍。”
话音未落,蹄声轻响。
一名脸覆黑色玄铁面具,身披暗沉铠甲的将领,纵马自缭乱的粉红花树后徐步而出。
其人身姿挺拔,虽不见真容,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
身后,一队精锐甲士默然随行,行动间悄无声息,唯有一股历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杆长枪。
枪身银白,却隐隐流转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冰寒雾气,使得周遭空气的温度都仿佛骤然降低,正是那失踪多年的林家神兵,寒地。
姜尘对这群人的出现似乎毫不意外,早在对方气息微露之时,他便已察觉,此刻只是好整以暇地静观其变。
林妙音的视线死死锁住那杆长枪,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寒地……果然在此,你究竟是谁?寒地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那铁面将领手握寒地,枪尖微垂,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此乃林将军昔日所托之物,我既承受此枪,自当一并接过将军未竟之心愿,收复西境。”
“满口胡言!”
林妙音怒斥出声,眼中燃起被亵渎的火焰。
“我父亲所求,乃是西境百姓安居,绝非尔等这般,行此鬼蜮伎俩,祸乱家国!”
她抬手指向对方,字字铿锵,如同宣判。
“你到底是什么人?窃取我父亲兵刃,假借我父亲之名,来行你那不可告人的私心之举?!”
那铁面人闻言,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林妙音,目光复杂,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昔日的烽火连营。
他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金属面具传来,带着一种追忆与笃定:
“林将军在奉诏离开大营,奔赴京城的前夜,心中已有所预感,他或许已知,此去便是龙潭虎穴,此生再无机会亲眼看到他心心念念的西境九州重归版图。”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被托付重任的沉重。
“临行前,他秘密召见我,将这幅关乎西境命脉的迷异山秘图,以及这杆寒地亲手交托于我的手中。”
他微微抬起手中的银白长枪,寒气似乎更盛了几分。
“小姐,你说……将军此举,究竟是何深意?”
“我父亲将此物交给你,是信任你能继承他的遗志,守护西境!”
林妙音声音发颤,却依旧斩钉截铁。
“他绝不会有让你勾结外敌,荼毒西境百姓之意!”
“守护?呵呵……”
铁面人发出一声低沉而悲凉的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愤懑。
“小姐,你父亲林致远,为大炎王朝殚精竭虑,对那皇帝,对那座朝堂,可谓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可最终,他换来了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是抄家灭族,是身败名裂,他的仇人,难道仅仅是那个被推出来顶罪、流放边疆的四皇子么?不!”
他猛地伸手指向东方,仿佛要戳穿那遥远的皇城。
“真正的仇人,是那个坐视甚至暗中推动这一切发生的皇帝,是那些蝇营狗苟,构陷忠良的满朝文武,林将军的血海深仇,至今未报!他的冤屈,至今未雪!”
他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话语中的决绝却更加冰冷。
“而我们这些人,势单力薄,如同丧家之犬,想要凭借这点力量,去撼动那座巍峨的皇城,去向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复仇,谈何容易?无异于蚍蜉撼树,飞蛾扑火!”
他握紧了寒地,枪尖遥指脚下的大地,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我们只能先拿下西境,以此为根基,厉兵秣马,暗中积蓄力量,待我们羽翼丰满,时机成熟之日……”
他目光再次投向林妙音,那眼神仿佛带着灼人的火焰,问出了那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便是挥师东进,为你父亲,为林家上下,讨还血债之时!”
他微微停顿,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轻声反问。
“你,难道就不想为你父亲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