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飞鹏领命离去,赵玉琸揉了揉眉心。连日来新政推进、权谋应对,让他难得有片刻清闲。
他想起昨日刘文说的,码头商户对‘诚信印’还不熟悉。便对官风道:“今日下午没什么要紧事,你陪我去码头微服私访,看看那边的商户情况。”
两人换上素袍,赵玉琸自称“周文”,官风则扮作他的伙计,一路往城东码头走去。
此时正是卸货的高峰期,搬运工们扛着货物往来穿梭,码头边的商铺里,商贩们吆喝着叫卖,一派繁忙景象。
赵玉琸沿着码头边走边看,见多数商铺仍在用旧秤,少数挂着“诚信印”的商户,摊位前果然比其他家热闹。
临近午时,工人们陆续歇工,聚集在码头旁的空地上吃饭。赵玉琸和官风也找了个角落坐下,刚拿出带来的干粮,就听到一阵热闹的喧哗——一群工人围着两个年轻人,正拍手叫好。
“天禄兄弟,快接着说!上次说到岳将军单骑闯敌营,后来怎么样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工人喊道。
被称作“天禄”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短打,手里拿着一块磨得光滑的木板当作醒木,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别急!霍将军手持长枪,直冲到匈奴单于的大帐前,大喝一声‘挡我者死’!匈奴兵吓得不敢上前,单于更是从后门溜走——这才解了雁门关之围!”
他说得绘声绘色,时而模仿将军的威严声调,时而学匈奴兵的慌乱模样,引得工人们阵阵哄笑。
赵玉琸也听得入神,见这年轻人虽衣着朴素,却吐字清晰、用词精准,讲史时还能随口引用《史记》《汉书》的典故,不像是普通的搬运工。
等他说完一段,人群中又有人喊:“朋天禄说得好!天岳兄弟,该你露一手了!别总让你哥抢风头!”
一个比天禄高大些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杆用船桨改造成的木枪。他对着众人抱拳道:“各位兄弟捧场,我耍套家传枪法,给大家助助兴。”
话音刚落,木枪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劈、刺、挑、拨,动作干净利落,尤其是一招“横扫千军”,木枪划过空气发出“呼呼”声响,工人们看得眼花缭乱,叫好声此起彼伏。
赵玉琸眼中一亮——这枪法招式严谨,绝非江湖野路子,倒像是从前兄长展示过的军中正统的“霍家枪”路数。
等枪法耍完,天禄和天岳刚要坐下吃饭,赵玉琸走了过去,拱手道:“二位兄弟好身手、好口才!刚才听了二位的表演,很是佩服。”
天禄愣了一下,随即拱手回礼:“不敢当,先生客气了。我们不过是给兄弟们解闷,当不得‘佩服’二字。”
“我看当得。”赵玉琸笑着坐下,从包裹里拿出两块肉干,递给兄弟俩,“我这肉干是特产,二位尝尝。刚才听兄弟讲史,引用《汉书·卫青霍去病传》的典故,说得很有见地,想必是读过书的?”
天禄接过肉干,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先生也读过《汉书》?我不过是幼时跟着先生学过几年,算不上有学问。”
随后双手抱拳,“在下朋天禄,这是舍弟朋天岳。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周文,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赵玉琸举手回礼,“这位天岳兄弟一手‘霍家枪’耍得威风凌凌,游刃有余。从前在军中待过?”
天岳性子直爽,抢先答道:“那倒不是。我家往上曾在霍将军部下待过,这枪法是还我祖父传给我的。”
“不知令祖父是做什么的?”赵玉琸追问。
“我祖父曾任疆西良州卫指挥使.....”
疆西良州卫?这不正是归属于爷爷当年所任都司管辖吗?
天禄拉了拉弟弟的衣袖,似乎不想多提往事,赵玉琸却看出了他的窘迫,笑着转移话题:“二位来京城,是想找活计,还是有别的打算?”
天禄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们是来赶考的。我考文举,弟弟考武举。去年在都兰乡试,我考了解元,结果稀里糊涂被人换了成绩。虽说举人也可以参与会试,但我们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来京师告御状,可御史台的官老爷说‘没有实据’,连门都没让我们进。”
“可来都来了,我二人也只能提前在皇都等着参考春闱。白日就出来做工挣钱,傍晚下工后就回去温习。”
赵玉琸心中一沉——又是一个被官场腐败耽误的人才。
“可两位不是说祖父任职良州吗?为何又去都兰郡参与乡试?”
“先生有所不知。十年前,蕈鵏铁骑踏过赵家边军防线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愈发得寸进尺。”
说到这里,朋天禄的声音有些无奈,也有些哽咽:“八年前祖父和父亲在抵御蕈鵏时,战死沙场......母亲为护住朋家血脉,便带我们去了都兰。”
朋天岳接下话头,语气沉重“说来无颜,我等武将之后,为了活命竟离了本该守卫的家乡,徒留乡亲们受苦受难。所以我和兄长决心科举入仕,期盼有朝一日能重返家乡,建设良州。”
赵玉琸听后唏嘘不已,站在朋夫人的角度也可以理解,毕竟没人愿意留着自家孩子去送死;但兄弟俩想要建设家乡的豪言,实打实的撼动了他的内心。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二位兄弟对故乡的深情,令在下动容。”他看着兄弟俩,语气郑重:“我周文虽是商人,却最敬重有孝心、有才华、懂感恩的人。你们若是信得过我,赶考的钱,我来出。文举需要的笔墨纸砚、参考书籍,武举的兵器、护具,还有你们的食宿,都包在我身上。”
朋天禄和朋天岳同时愣住,朋天岳激动地站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先生,您说的是真的?可我们……我们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儿还得上您啊!”
“不用急着还。”赵玉琸摆手,“我资助你们,不是图回报,这也是一种投资。是希望你们能考上功名,将来做个好官,回去建设疆西,建设良州。若是你们能一路考到殿试,我就一直资助下去,直到你们金榜题名。”
朋天禄眼圈泛红,对着赵玉琸深深一揖:“先生大恩,我们兄弟没齿难忘!若是将来金榜题名,定当以死相报。请先生放心,我二人绝做不出大义不道之事!”
“别这么说。”赵玉琸扶起他,“好准备考试,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我给你们写个地址,明日你们去那里找一个姓娄的掌柜,就说是‘周文’介绍的,她会给你们安排好一切。”
他从怀中掏出纸笔,写下商行的地址,递给朋天禄。“你二人切记劳逸结合,勤学苦练。”
兄弟俩紧紧握着地址,连声道谢。天岳挠了挠头,憨声道:“先生,您放心,我每天都会练两个时辰枪,再读一个时辰兵法,绝不会偷懒!”
赵玉琸浅笑:“好,我等着看你们的本事。”而后拍了拍朋天岳的肩,起身道,“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们下工后早些歇息,明日按地址找娄掌柜即可。”
朋天禄、朋天岳将人送至码头路口,望着赵玉琸离去的背影,仍不住拱手致意。
官风跟在赵玉琸身后,低声道:“大人,这兄弟俩虽有才华,可科举之路变幻莫测,万一考不上,您这资助怕是要打水漂。”
“就算考不上,能帮他们渡过难关,也是值得的。”赵玉琸脚步未停,“且我看朋天禄的谈吐、朋天岳的枪法,绝非池中之物。他们只是缺个机会,机遇难得,贵人难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