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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出现在入宫大半年后的那个秋日。
西域使节来访,带来了龟兹与其他西域诸国的国书,希望能与大垚继续通商。
可国书用的是西域最古老的文字写成,满朝文武,包括专门负责翻译的官员,都无人能识。
正当皇帝面露难色,满朝文武一片寂静时,阿罗姯忽然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臣妾略懂西域古文,愿为陛下翻译。”
满朝文武都惊讶地看着她,连皇帝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他点了点头:“好,你若能译出,朕重重有赏。”
阿罗姯接过国书,指尖拂过熟悉的文字,心中一阵激动。她流畅地翻译了全文,还详细解释了文中几处容易引起误解的西域典故。那些典故涉及西域诸国的习俗,若是理解错了,很可能会影响两国的关系。
皇帝听后,龙颜大悦,当即封她为妃,赐号“丽”。赏了她许多珍宝,还把她从秋水阁搬到了相对繁华的迎春宫。
那天晚上,皇帝第二次驾临她的宫殿。他坐在桌前,把玩着她翻译的手稿,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认可:“爱妃通晓西域文字,熟悉西域诸国情况,实乃大垚之幸。”
她跪伏在地,声音恭敬:“臣妾不才,愿为陛下分忧,为大垚与西域的和平尽一份力。”
从那以后,皇帝开始频繁召见她。起初只是询问西域的风俗、商路的情况,后来渐渐问起龟兹与西域诸国的往来,问起西域诸国的兵力、粮草。她心领神会,知道自己的价值终于体现出来了。
她不再是一件摆设,而是皇帝了解西域、牵制西域的工具。
她开始在给家人的书信中,有意识地打探西域诸国的动向,比如哪个国家换了君王,哪个国家与哪个国家结盟,哪个国家的粮草不足。
这些消息,她都会悄悄整理好,在与皇帝谈话时,不经意地透露出来。
表面上看,她与其他妃嫔无异,每日梳妆打扮,争宠斗艳,打理宫苑。暗地里,她却成了皇帝的“西域眼线”,不仅为他提供西域的情报,还借与其他妃嫔的往来,观察各妃嫔及其家族的异动。收集到的信息,她都会筛选后,告知皇帝。
她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个后宫,也连接着大垚与西域。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丽嫔,而是逐渐在后宫有了一席之地,有了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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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着高翊的暗中相助,凭借着自己的才智与隐忍,凭借着皇帝的倚重,她一步步从丽嫔晋为丽妃,最终搬入了奢华的白燕宫。
那是只有受宠的妃嫔才能居住的地方,有宽敞的庭院,有足够的仆从,有永远用不完的炭火与冰盆。
但白燕,终究是金丝雀。白燕宫再奢华,也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看似自由,实则永远被困在这红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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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贵妃往这边来了。”阿依的声音将阿罗姯从回忆中拉回,语气带着几分紧张。
她微微蹙眉,今日是初一,妃嫔们照例要去向皇后请安。贵妃与她素来不睦,当年她初入宫时,第一个刁难她的就是这位贵妃,如今她圣宠渐浓,贵妃更是将她视作眼中钉。
这次半路相遇,怕是又要生事。
果然,刚踏出白燕宫的朱漆大门,就看见贵妃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停在宫道上。
明黄色的伞盖,绣着鸾鸟的旌旗,还有十几个捧着赏赐的宫女太监,排场大得惊人。贵妃身着石榴红宫装,珠翠环绕,从轿中走下来,径直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丽妃妹妹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昨夜睡得极好。”
阿罗姯浅浅一笑,屈膝行了一礼:“贵妃姐姐说笑了,臣妾只是昨夜整理西域商路的文书,睡得安稳些罢了。”
“哦?整理文书?”贵妃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讥讽,“我倒是听说,陛下昨日又在白燕宫留宿至深夜。妹妹可真是好本事,不仅能为陛下‘整理文书’,还能把陛下留在身边。”
阿罗姯心中一冷,面上却依旧平静:“陛下不过是来询问西域诸国的贡品事宜,姐姐若是感兴趣,改日臣妾可将文书送一份到姐姐宫中,让姐姐也看看。”
贵妃的脸色僵了一下,她不过是想嘲讽阿罗姯靠媚术邀宠,却没想到对方竟把话题引到“公务”上,如今皇帝正看重西域商路,谁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挑刺。
她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转身登上轿子,丢下一句“妹妹还是快些去给皇后请安吧,别让皇后等急了”,便带着仪仗离去。
阿罗姯望着她的背影,暗暗握紧了袖中的龟兹玉佩。玉佩的棱角硌着掌心,提醒她时刻保持清醒。在这深宫里,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把柄,每一次相遇都可能暗藏杀机,她必须时刻警惕,不能有半分松懈。
向皇后请安的过程倒也算平静。皇后是个端庄持重的人,有贵妃协理六宫,她从不参与妃嫔间的争斗,只是例行询问了各宫的近况,便让众人散去。
阿罗姯故意放慢脚步,待其他妃嫔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沿着御花园的小径慢慢往回走。
高翊会在这里等她——他们约定好,每月初一请安后,若是时机合适,便在御花园的梅树下见一面。
“丽妃娘娘请留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中带着几分清润,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玉石。
阿罗姯转身,看见三皇子高翊站在一株未开的梅树下,身着月白长袍,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玉,衬得他身形清瘦,眉眼温润。
这些年来,他们总是这样。偶尔相遇,却从不多言,只有在无人处,才敢流露几分真实的关切。
“三殿下。”她微微颔首,声音放得轻柔,“今日殿下怎会在此处?”
高翊走上前,目光落在她微肿的眼泡上,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昨夜风大,娘娘似是没睡好。白燕宫的炭火还够吗?若是不够,我那还有些西域进贡的无烟炭,可让小太监送些过去。”
阿罗姯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
这些年,只有高翊会记得她怕冷,会记得她不习惯大垚的炭火。宫中其他人要么嫉妒她的圣宠,要么忌惮她的身份,从没人真正关心过她过得怎样、好不好。
她摇摇头,轻声道:“多谢殿下关心,我宫中的炭火足够。倒是殿下,近来天气转凉,殿下身子弱,该多添些衣物才是。”
高翊笑了笑,眼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我知道。对了,前几日我寻到一本《西域杂记》,里面记载了龟兹的孔雀河,还有你常说的葡萄藤,改日让小太监送到你宫中,你或许会喜欢。”
“真的吗?”阿罗姯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是她故乡的河,是她日思夜想的光景。她很快又收敛了情绪,低声道:“多谢殿下。只是......殿下与臣妾往来过密,恐会引来非议。”
高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也沉了下去。他知道她的顾虑,也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是皇子,她是后妃,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也注定不能有太多交集。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明白。只是......你在宫中孤身一人,若是有难处,不必硬撑,可让阿依来找我。”
阿罗姯点点头,没再多说。两人并肩站在梅树下,沉默地看着飘落的雪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有感激,有牵挂,还有一丝不敢言说的情愫,像梅树的花苞,藏在枝桠间,不敢轻易绽放。
过了片刻,高翊率先开口:“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宫吧,别让宫人等急了。”
“殿下也早些回去。”阿罗姯屈膝行礼,转身离开。
没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见高翊还站在梅树下,望着她的方向,雪花落在他的发见,像撒了一层碎玉。
她心中一痛,加快脚步,不敢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