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出门,便在夹道里头迎面撞上了贾荇。
再次见面,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晴雯将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
贾荇则是觉得晴雯长得这般好的样貌,再瞧一眼瞥见她手上染了红蔻丹的两三寸长的指甲,日后必是宝玉的通房姨娘,亦是使奴唤婢的,哪里是他这样家里连个丫鬟都用不起的人可肖想的?
两人相对无言,贾荇默默然低下头,侧了身子,晴雯咬了咬下唇,心中越发难过,低头快步走了过去。
及至回到荣庆堂,晴雯再忍不住心头激荡,又觉得现下似空落落的。
仔细想想,又何苦这般呢?
自己不过只与他几面之缘,难道就这样定了终身不成?
其实或许是因为现下她的心不在宝玉身上,对出府过活抱着几分期待,是以聊以寄慰在此人身上罢了。
不过是心中执念,又算得什么?
饶是如此,她还是低落了许久,方才慢慢缓了过来。
贾荇去寻了贾琏,原是说那园子里置办书册之事,偏偏因着方才遇见了晴雯,说着说着便走了神儿。
贾琏自是情场老手,略一思忖便明白,定是方才遇上了才从这院儿里走的晴雯,不由又暗自感叹。
似他现在这般被王熙凤管着,早没了这样旖旎的情思,只恨不得脱了衣裳直直入巷才好,哪里还有这样折磨人的心?
“叫我说,既然老爷叫你管上园中书册之事,不如我就去同老爷说一声,只道我脱不开身,托了你采买,也能借机出去散散心,岂不更好?”
贾荇闻言不由一愣,贾政吩咐他的只是帮着罗列一下采买书册的清单,并未让他参与采买之事。
何况这采买里头水可深着哩,没见贾芹和贾芸几人因着采买小戏子和园中花木,一个个儿发了财,原本比着他家还不如的,如今也是使奴唤婢,再不是从前模样了。
瞧着他一脸呆滞,贾琏反猜不透他想些什么,凑近了他低声笑道:“不过我丑话可要先说到头里,这处巧宗儿给了你,若是老爷问起,这银子上头,你可不能照实说了——”
贾荇猛然回神,心头突突直跳,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后方才连连点头,“二叔放心,侄儿虽读书不大狠实,却不是蠢材——”
“呵呵,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蠢材,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叫你出去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与各处的美人儿,待回来,你也就不必只单恋着这一枝花儿了。”
贾琏拍着贾荇的肩膀呵呵笑着说道,见又提起晴雯,贾荇不由低了头,半晌,才闷闷应了一声。
留了贾荇吃罢饭,方才将他送走。
夜已黑,贾琏回去,看见王熙凤穿着一件粉紫色春红撒花交领罗衣,里面露着大红绣鸳鸯的肚兜,白花花的胸脯在灯影下晃动,盘腿坐在床上在灯下看账。
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手上的账本儿夺了,凑近鼻子嗅了嗅脂粉的香味儿,长臂便环了过去,抱着王熙凤道:“这才多早晚儿的天气,你就穿得这样单薄,也不怕受了风寒——”
王熙凤一双如水的凤眼斜瞥过去,还未及说话,便被他一把推倒在床上……
一番云雨过后,王熙凤问及他今儿怎么回来得这般早了,只听贾琏呵呵笑着,将贾荇一事说了。
王熙凤奇道:“没想到你家竟还出了个痴情种子。若说这荇哥儿,平日虽少见,我却也知道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如何现在也觊觎上了长辈的丫鬟?你可知他看上的是哪个?”
贾琏知道若是自己告诉了她,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着实心疼少年人的纯真,不忍将其破坏了去,任是王熙凤如何问来,也顾左右笑着不肯答话。
-----------------
贾荇回家,便把这事同母亲说了,珙四奶奶不由大喜,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又胡乱谢过神天菩萨。
“当初芸哥儿家里饭都要吃不起了,比咱们家还不如,就因为管了园子里头的花木,五嫂子一下子也典了好衣裳穿,隔三差五的割上几刀肉。可见这日子越过越好了。”
贾荇微一皱眉,虽他当时也想着这些,可此时从母亲嘴里说出来,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呢?
“琏二叔说还是叫我借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拿到手的银钱不一定有账上记的那么多。”
“那也没什么。”珙四奶奶喜笑颜开,“你若是采买,定是同着府里头的人一起,倒是不怕那些宵小之辈,出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岂不更好?
若是银钱不够,咱们这些年省吃俭用也存下不少,都说穷家富路的,等你要走的时候,娘再给你带些子。”
贾荇看着母亲无论他怎么说都只说好,眼神里头满是欣慰,贾荇不由心中一暖,郁郁散了大半,咧了嘴笑了起来。
-----------------
晴雯连着四五日往王熙凤院子里跑,这一日,同宝玉说了一声儿就又要走,偏偏秋纹抱了被子出来晒,正好走在前头,挡了晴雯的路。
晴雯待要发作,又想着自己这些时日不在家,确实少做了许多活计,虽然旁人不敢说什么,撂了脸子给她看,却也犯不着生气。
想想自己当时被撵出去,王夫人指着她骂的那些话,说甚么宝玉房里的事她都知晓,说不得便是这屋里头的人当了耳报神,传了些了不得的话。
如今好容易重活一回,可不能再由着前世的路再走下去,到时候,怕是谁也救不得自己了。
晴雯想得清楚,也就不理会,在秋纹后头跟着出来,行经她身边时,又见她把架子上的被子大力拍打,激起一片尘灰。
晴雯皱了皱眉头,却见平儿自外头袅袅走了进来,不由笑道:“你是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她这几日在王熙凤院子里,见那些婆子出来进去的,遇事先回了平儿,再由平儿分了轻重缓急的排了序去回王熙凤。
是以她最是知道,平儿是王熙凤面前当先一个最离不得的,今儿见她独自一人过来,不免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