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果然笑嘻嘻地向晴雯道:“姐姐莫要脏了手,等会儿我再捉了一只给姐姐送过来。”
“有这些巧儿不知道用在正地方儿。”晴雯笑骂道,走了过来,“这乞巧的喜蛛自然是自己捉了才算,只是在这瓦砾子里头翻拣,能寻着吗?”
“嗯,我方才已是寻着了一只呢,可惜秋纹姐姐过来,我手抖,竟叫它跑不见了。”坠儿懊恼着道。
哪知秋纹听了,瞪着眼睛骂道:“你莫要空口白牙浑赖人,你见了我害怕,定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自己心里有鬼。我只问你,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不如我带你去回了袭人,叫她评评理可好?”
坠儿越发抖得个筛糠子一般,大着胆子抱了晴雯的胳膊躲在她身后,叫秋纹见了,便是有三分的气,此时也涨到了六七分。
“既能找着,这里必是还有的,咱们左右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坠儿你去那边瞧瞧,我看着那边似乎有蛛网,只不知是不是眼花了。”
晴雯也不接秋纹的话,指了屋角一侧说道,坠儿拿眼一扫,惊呼一声,立时跑了过去。
秋纹斜睨了晴雯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回了屋。
午后,尤氏带了一个面善的丫鬟进府给老太太请安,晴雯呆坐半晌,方才想起来,这丫鬟正是前头那位小蓉大奶奶身边儿的小丫鬟,名唤小翠的,以前往这边来送过几回东西,倒是见过。
前时只听说她随着宝珠一处在水月庵给逝去的小蓉大奶奶祈福,今日怎么过来了这边?
想到那个迷雾重重的宝珠小姐,晴雯不由起了心思,她自家表哥表嫂指望不上,如果似宝珠一般寄身庵堂,只供奉些香火,求个托庇又如何?
而且那水月庵的静虚向来行走于贾府内宅,若是买通了她,托她借个佛语箴言的把自己放出去,岂不是比旁的法子更为妥帖些?
一念起,晴雯便有些坐不住。
她坐在门外吹风乘凉,直到过了一会子小翠出来,晴雯掀了帘子出来,笑着迎了上去。
“方才恍惚看着是你,只许久不见,有些不敢认。听说你现在跟着宝珠小姐在庵堂里祈福,今儿回来是给老太太请安吗?”
小翠一脸戒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长相娇俏的丫鬟,略略一想便想起来,指着她道:“哦,姐姐可是宝二爷身边儿伺候的?恕我记性不好,却是记不得名儿了。”
“你叫我晴雯就好,好容易见一面,不如过来坐坐罢。”晴雯将她往屋子里头引。
小翠回身看了一眼贾母房里,尤氏似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外头天色已渐暗,就算这会子赶回去,怕也来不及了。
左右今儿是要在府里歇上一夜才得回去,小翠也就不急,笑着应承了,便随着晴雯进去。
“上回见你还是前头小蓉大奶奶病的那时节,到今儿小蓉大爷就又定下了新大奶奶,转头就要进门儿了。宝珠这会子若要回府,身份实在尴尬,却是就在庵堂里头,倒还好些。”
晴雯手执壶给小翠倒了一杯茶水端了过来,口中兀自说着,却看见小翠神色间有些郁郁,不由叹道: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东府里头有了新的大奶奶,似你这般替着宝珠小姐逢年过节来探望下长辈,无事就在庵堂存身,也是个躲清净的去处。”
许是叫晴雯说到了心坎儿里,小翠嘴唇嗫嚅再三,终是忍不住,说道:“姐姐以为那庵堂里头,是什么好去处呢——”
一语未了,自觉失言,连忙住了嘴,捧起茶杯遮了半张脸,只顾着低头喝茶。
晴雯不由心中一动,笑道:“别的庵堂什么样儿,咱们不好说。只是这水月庵原就是咱们家的家庙,静虚师太又常常进出咱们府里头,宝珠小姐又担着养女的名头,旁人过不好,她难道还过不好?”
小翠直觉得自己的心似百爪抓挠一般,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上去,也下不来。
左右瞧瞧,这时节宝玉不在屋里,丫鬟婆子们乐得躲懒,都不知哪里纳凉去了,偌大个屋子,只有她与晴雯在。
小翠的嘴巴又动了几下,终是忍不住,朝前探了身子,小声道:“如今珍大爷还记着前头那个的情分,隔三差五的还叫人去与我们送些东西;小蓉大爷如今娶了新人就忘旧人,从前头小蓉大奶奶出了殡,竟已再没去过了。”
晴雯眨巴着一双美目,仔细听她说话。
见她听得认真,小翠越发有话要说,“宝珠私下里悄悄同我说,她当时也是没法子,病急了乱投医,才做了小蓉大奶奶的养女,如今竟被困在这里,走也走不脱。
说是养女,偏生珍大奶奶手里还捏着她的身契,又算哪门子养女。不过是暂时安抚了她,不叫她乱说话,以后是个什么安排,还说不准呢。”
晴雯眼神闪烁,不由惊讶道:“东府里头难道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叫宝珠撞见了不成?如何这不像结了亲,倒像是结了仇似的?”
“可不就是结了仇嘛!”小翠撇了撇嘴,却无意在这事上多说什么,“这水月庵说是个清修的家庙,那庙里的智能儿又和个暗娼有甚么区别?先时同着秦小相公不清不楚的,还趁人家病找上了门。
被秦家人打了出去以后,又被静虚使人捉了回去,打了个半死,后边儿再生不起要逃的心思。我们每日夜里只把门闩好了,也架不住有喝醉的客人来敲门哩。”
晴雯直听得心惊肉跳,樱唇微张,眼神惊恐,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看她这副模样,小翠越发来了兴致,轻笑一声,道:“宝珠说,那些走错门的客人,应都是静虚特意引来试探我们的,只是有珍大爷照拂,她若不愿,一时也不会怎么样。
不过若有哪一日,珍大爷也忘了往日的情分,不再管我们这边儿了,宝珠说,真说不得那静虚能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