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梨带着裴行之回到青云宗所属的营地,裴行之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路未曾松开。
直到回到帐篷中,他也没有撒手,紧紧抱着她,就像是害怕她消失一样。
青年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脆弱地佝偻着,脸色苍白如纸,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与冷静,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慌乱与恐惧。
“阿梨……阿梨,别再离开我了……”
他的手臂牢牢箍着她,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不停地重复低唤着她的名字,像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无望恳求。
而步梨喊他的名字,他像是都没有听到一般。
就算是渡生劫,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步梨直觉不对,连忙将云既白喊来。
云既白迅速赶来,看到那白发青年埋首在步梨肩头,手臂颤抖抱着她的迷乱模样,也是一愣。
不过下一瞬,他看到步梨的衣服,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换一身衣服应该就行了。”
“衣服怎么了?”步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方才在魔修阵营中厮杀,衣服上染了大片血迹。
“就是血。”云既白适时解释,看着她,“怎么,他没和你说过?”
步梨微微摇头。
云既白看了一眼慌乱至极,对他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的裴行之,斟酌道:“就你那次……之后,他见不得女子的红色罗裙。”
步梨怔住,侧目看着俯在她肩上,思绪全然混乱,只一味喊着她的名字的人。
好一会,她才开口,声音喑哑:“之前我们也见过穿红色衣裙的人。”
行过那么长的路途,见过那么多的人,穿红衣的人也见过不少,他从未像这般过。
云既白缓声道:“之前是因为你在他身边,他当然没事,现在却是……”
他指了指她衣服上的血,意思不言而喻。
送走了云既白,步梨本想立马换件衣服,但是被裴行之牢牢抱着,完全脱不开。
无奈,只能用净尘诀,只是那都是腥臭的魔物之血,她施了好几个净尘诀才勉强清理干净。
听着耳边他语无伦次的呼唤,步梨心口沉闷不已。
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酸涩,就像陈年的醋,从内而外一丝丝浸透了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闷疼。
她的手轻轻将裴行之的头抬起,看着眼前之人的面容。
向来清冷自持的人,此刻竟然慌乱无措,那双之前还坚定执剑保护她的手,此时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人因为她推离的动作,整个人更加慌了,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两分。
步梨只觉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涌上了心头,心酸愈发浓烈。
她抬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心,额头抵上他的额,声音低缓:“裴行之,那不是我的血,我没事的。”
裴行之长睫微颤,目光迷惘荒凉,无意识地道:“真的吗?”
“真的,你看错了。”步梨揉了揉他的眼角,指尖一点湿润,浸进了她的心里,却引得心口更涩。
她拉着裴行之的手摸上自己的衣衫,“你看,干干净净的。”
裴行之顺着她的牵引低头看去,发现那绿色衣裙上的血污消失了,恍若失神一般。
“现在相信了吧。”步梨眼眸弯了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松一点。
裴行之又摸了摸她的衣衫,随后又小心翼翼地上下检查了她周身一遍。
步梨看着眼前这个将她视若珍宝,只是因为一片染血的衣袍便如此恐惧失态,那惶惶不安的样子,仿佛天塌地陷。
本来已经开始痊愈的人,现在却又因为她,引动了关于心境的生劫。
那不过是一件沾染血污的衣裳而已。
眼中无法克制地漫上热意,渐渐地,那热愈演愈烈,越来越烫。
一滴滚烫的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在脸颊上带出一道水痕。
裴行之终于从癔症中清醒,清醒后就看到了她朦胧的泪眼,无边的自责笼罩了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惹你伤心了。”
他抬手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却被步梨及时拦下。
她目光湿润地望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地难发一语。
最后只能微微偏过头,将脸颊埋进他带着冷冽气息,却无比温暖的颈窝,这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裴行之听到她闷闷的气音,心脏揪紧发疼,眼中蓄积了酸涩的泪水。
怀里的女孩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喑哑的声音:“我的行之,怎么就成现在这样了呢……”
像是质问,却不知道在质问谁。
一句话细细捻揉,发现其中只有无边的痛。
裴行之睫羽颤动,眼前的轮廓一片模糊,声音哽咽:“阿梨,我让你失望了吗?”
步梨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你从没有让我失望,我只是很难受。”
两人抱着彼此,双方泪落无声。
一会后,步梨退出他的怀抱,揉了揉脸,勉强扯出一点笑:“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总会好的。”
裴行之垂了眼眸,语气迟疑:“那要是,我一直都好不了呢?”
步梨道:“一辈子那么长,反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良久后,裴行之抬眸凝望着她,不知为何,忽然问:“阿梨,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他知道不应该这么说,可是此刻,他自己都唾弃他刚才的样子。
步梨睨了他一眼,眼神微凉。
裴行之立马心神绷住,“我就随便一说。”
“那我也随便一答吧。”步梨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如果没遇见你,我早成柳眉的盘中餐了,现在可能会在阴曹地府过得很好。”
她戳了戳裴行之的额头,歪头,语气疑惑:“是傻了吗?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呢?”
裴行之哑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是真的很蠢,简直蠢到家了。
他嗫喏地为自己找补一句:“我就是设想另外一种可能。”
步梨看着他,目光中倒映着他:“千万种可能里,我的回答都只有你。”
她笑了笑:“裴行之,无论时间空间,我们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裴行之愣了神,“生生世世吗?”
“你不愿意?”步梨反问。
“愿意。”裴行之毫不犹豫回答,“求之不得。”
他忍不住捧着步梨的脸亲了亲。
步梨被他亲了两下,却突然伸手推开他的脸。
裴行之霎时郁闷,眼神忧郁,“刚刚你还说生生世世的?”
怎么他就亲了两下脸就被拒绝了?
步梨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不嫌脏吗?”
裴行之还以为她指的是刚才她在他胸膛处擦眼泪,刚想说不嫌,没成想一低头,就看见了衣袍上的血迹污渍。
“我去换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