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满殿死寂。
    方才还争执不休的百官如同被齐齐扼住了喉咙,瞠目结舌。
    老臣们的胡子颤动着,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谬的言论。
    六公主……莫不是疯了?
    陛下怎么想的,选谁不好偏偏选她出来说话。
    这……图点什么啊?
    就在一片震惊之中,秦昭玥倏然转向裴玄韫,拱了拱手:
    “裴相,您是两朝元老,熟知典故。
    昭玥想请教,旧历年间,可曾发生过科举舞弊大案?”
    裴玄韫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吐出两个时间:
    “旧历七年,旧历十九年,皆曾有过。”
    秦昭玥点了点头,语气越发轻快:
    “旧历七年啊……那距离现在可真有些年头了。
    谁知道当年那桩舞弊案,用的手段与今日是否一样呢?”
    “璇玑卫重重守护之下,今日尚能出这等纰漏。
    旧历七年时,守卫就能那般严密,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谁能保证,当年就没有人用同样的手段替换了考卷。
    让某些蠢材滥竽充数,窃据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功名禄位?”
    她顿了顿,继续抛出了第二道惊天炸雷:
    “所以,我提议——彻查旧案!
    自旧历七年后,所有中举、及第者的试卷存档,全部重新核查。
    但凡有疑点者,一律追夺功名。”
    轰!朝堂是彻底炸开了锅。
    这已经不是胡闹,而是要动摇国本!
    但这还没完,秦昭玥仿佛嫌不够乱,又慢悠悠地补充道:
    “当然了,全部取消也不现实,朝廷还要运转嘛。
    那就换个法子,所有拥有功名在身的官员,立刻进行一次考核。
    经义策论诗词,重新考过。
    考过了,证明你确有才实学,继续做官;
    考不过嘛,那就说明你当年要么是运气好,要么就是有问题。
    功名取消,回家重新苦读,从童子试重新再考。
    以后形成惯例,每年都复考一次。”
    轰轰轰!第二波骇浪再次席卷朝堂!
    就连那些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臣们也坐不住了。
    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发抖地指着秦昭玥。
    让他们这些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再去考经义策论?不如直接要了他们的老命!
    裴玄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目光扫过满朝文武。
    策论或许还行,但让这群家伙再考经义……怕是十不存一。
    “六公主慎言!”
    “此乃祸乱朝纲之言!”
    “臣恳请陛下制止六公主妄议朝政!”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
    抨击斥责之声如同潮水般涌向秦昭玥,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秦昭玥,却已然转身。
    重新面朝御座,微微垂着眼,神色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那些炸裂朝堂、引得群情激愤的提议不是出自她口一般。
    对于汹涌的敌意和斥骂,她完全充耳不闻。
    左近其他几位皇子皇女的神情更是精彩纷呈。
    老三老四若有所思,老五肉眼可见得焦虑,视线在御上与百官之间来回。
    剩下三个旁听的小的,都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就算他们还小,也能听明白六姐姐刚刚这番话有多么炸裂。
    朝堂跟个菜场似的,被搅得天翻地覆。
    一片混乱喧嚣中,三公主秦昭琬叹了口气,而后上前一步,“陛下!”
    声音清越沉稳,穿透大殿,将混乱的嘈杂暂时压下。
    “儿臣以为,六皇妹所言虽过于激切,却也不无道理。”
    “因噎废食,绝非良策。
    科举取士,国之重典,信誉不容有失。
    既已张榜,岂能朝令夕改,失信于天下学子?
    故儿臣提议:
    其一,依照原定名次,即刻发榜,以安人心。
    其二,着璇玑卫即刻彻查此次试卷调换一事。
    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严惩不贷!
    科举,绝不能停;真相,也必须水落石出。”
    女帝的嘴角划出了个浅浅的弧度,目光掠过老三,再扫过一脸“不关我事”的小六。
    “便依昭琬所言,按原榜发布,璇玑卫彻查。”
    “陛下……”仍有官员不甘心。
    “退朝。”
    散朝的百官鱼贯而出,个个面色凝重,窃窃私语声压得极低。
    先前风头无两的京兆府尹,此刻身边冷冷清清。
    郑国公更是形单影只,勋贵们皆避之唯恐不及。
    裴玄韫缓步走在后方。
    万民司监令沈重霄与仪制司监令胡惟谦一左一右,稍落后半步跟着。
    谁都清楚,这位宰相是陛下最坚实的壁垒。
    否则也无法在凤阁台首辅的位置上一坐十四年,稳如泰山。
    劣币之事,早已将万民司牢牢绑上了陛下的战车;
    而此番科举惊天纰漏,则意外地将掌管科举的仪制司,也逼到了陛下的麾下。
    胡惟谦捻着胡须,嗓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未散的余悸:“裴相,不知陛下此番……”
    裴玄韫目不斜视,打断了他的试探,
    “都是官场熬老了的人,跟我这儿还装什么相。
    风雨欲来,守好各自的衙门,不出岔子便是本分。”
    胡惟谦心下稍安,摇头失笑,带上了几分小小的抱怨:
    “我是怕陛下真听了六殿下的话,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去考试。
    这把年纪,再让我去背那些经义注解,怕是真要了老命喽。
    干脆也别考了,直接致仕得了,还能留得几分颜面。”
    旁边的沈重霄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拆台:
    “胡老头儿,你先别担心经义,就你那三天憋出首打油诗的能耐,诗词关就先过不去。”
    “呵,说得好像你多能耐似的,一笔烂字毫无风骨。
    我若是主考官,扫一眼卷面就不可能给你过。”
    两人低声吵闹了几句,凝滞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些许。
    沈重霄收敛了笑意,语气沉凝了几分:“说起来,今日六殿下还真是惊着我了。”
    胡惟谦心有戚戚焉,“几句话,刀锋似的,说得我这心里头到现在还发颤。”
    此事瞧着已远非简单的科举舞弊,要破局岂是易事?
    而六公主那法子……简直是直接掀了棋盘。
    听起来胡搅蛮缠、荒谬绝伦,实则态度强硬到了极点。
    这也就罢了,关键的是其内核极为尖锐:就算舞弊了又如何?
    大乾开国至今,难道就干净得像张白纸?
    哪次因舞弊废过科举?还不是延续到了今天。
    该说不说,这思路真是……
    沈重霄悄悄觑了一眼裴相波澜不惊的侧脸,“六殿下,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裴玄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声哂笑。
    呵,这就吃惊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若真把那位干的事儿、写的诗词摊开来跟他们说,估计眼前这二位得当场惊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