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是入秋后的护身符，隔绝世界的一切寒冷。
周志阳蜷缩在这小小的安全屋里，祈祷外面的的风寒再大一些，这样就更能感受体会到被子的温暖。
“还睡呢，太阳都晒你屁股了！”
门外传来母亲催促的声音。
周志阳把脑袋往被窝深处又缩了缩，试图把门外母亲的唠叨彻底隔绝。
这几乎是每个休息日早晨的固定背景音。他紧闭着眼，心里默念：我是块石头，我听不见……
然而下一秒，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脚步声径直来到床边。
周志阳心里一紧，预感不妙，刚想抓紧被子，一股冷风就钻了进来。
母亲杨芬已经手疾眼快地掀开了他的被子一角。
“妈，今天是周六！”
他只穿着一条短裤，冷得蜷缩起来，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嚎，“让我睡个懒觉行不行？您要是实在精力旺盛，去公园跟老头儿跳舞去！”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
杨芬不为所动，反而一把将窗帘彻底拉开，刺眼的阳光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
“你看看都几点了？隔壁你王阿姨，天天抱着她的大孙子在院里溜达，那笑声我在家都听得见！你再看看你？二十五的人了，对象影儿都没有，知道的我是有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孤寡老人呢！”
母亲的唠叨就像西游记里面的唐长老，听的一阵头疼。
“我的亲娘哎，周六啊，宪法都保障公民的休息权。”他哀嚎。
“你的宪法里还写着二十五了必须谈对象呢！你看看隔壁王阿姨，人家抱孙子那劲儿头，不知道的以为她抱的是块金子呢，天天在小区里炫耀呢，我呢？我怀里就抱过你这条懒虫。”
杨芬越说越气，坐到他床头的位置说道：“工作也稳定了，赶紧给我找个媳妇，生个胖小子，让妈也扬眉吐气一回。”
周志阳猛地坐起身，睡意全无。
他忽然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婴儿的腔调说：“抱抱。”
杨芬一愣，下意识抱了抱儿子，语气瞬间柔软：“怎么？想通了？”
松开后，她看着儿子脸上浮现的、堪称慈祥的笑容，心里正升起一丝欣慰，却听见他清晰地说道：
“以后，我改口叫你奶奶，您直接升级，一步到位。”
……
空气凝固了。周志阳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有点不知所措。
杨芬女士没说话，只是嘴角慢慢向上扯出一个极其和蔼的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笑容，让周志阳的后脑勺有些发凉。
“那个……奶……不！母上大人！”他光速滑跪，“我错了！我找！我立刻、马上、全力以赴地寻找我的人生伴侣，行不行？”
杨芬的脸色瞬间春暖花开：“真的？儿子！”
“比我的身份证还真！”
“那正。！”
杨芬变戏法似的掏出手机，“你二姨给你物色了个姑娘，县一中的语文老师，比你小两岁，人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你俩要是成了，妈明天就去学游泳，以后天天泡游泳池里笑。”
周志阳懵了：“不是……这么快？合着鸿门宴都摆好了，就等我这个刘邦入席？”
此刻的他恨不得想将周改姓成刘，这样就能自带光环避开了。
“少贫嘴，看看照片。”杨芬把手机塞过来。
屏幕里，一个女孩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侧影对着镜头。
她手握一杯冰美式，撑着脑袋望向窗外，发丝垂落肩头，午后的光晕勾勒出柔和的下颚，单看侧脸，确实清秀。
“怎么样？心动没？”
“一个侧脸能说明啥？还有人说我侧脸像梁朝伟呢。”周志阳吐槽，“还有别的照片吗？”
“没了，想看正脸自己见面去！赶紧的，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
半小时后，周志阳被赶出了家门。
他穿着老妈和姐姐联合审阅通过的相亲战袍——一件让他浑身不自在的修身衬衫，走在小区里。
广场上，王阿姨和她那怀中的大胖金子果然在。
周志阳下意识想做个鬼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朝小区外走去。
他之前毕业后一直在北京上班，但是因为家里遭受了重大的变故，担心母亲的身体健康，这才辞职回家，用这几年攒下来的钱，在县城和朋友开了一家小型广告公司。
相亲？还是个老师。周志阳对老师有种刻在DNA里的敬畏，主要源于学生时代被支配的恐惧。
他想象中的语文老师，应该是古板、严肃，眼里带着批改作业时的审视光芒。
这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会面，不抱任何浪漫期待，只求顺利完成老妈的旨意。
他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勿忘我”咖啡馆的03包间。
出于礼貌，他点了两杯美式，一杯常温，一杯加冰——模仿照片里她的选择。
等待的时间里，他无聊地刷着手机，心里盘算着：“寒暄十分钟，聊兴趣爱好二十分钟，再找个借口开溜，完美。”
门被轻轻推开。
周志阳抬头，愣了一下。
女孩穿着一身略显成熟的灰色针织长裙和长靴，与她脸上那抹掩饰不住的青涩紧张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她的妆容很淡，唇色是自然的嫣红，鹅蛋脸很干净，眼睛很大，此刻正微微低垂着，不敢直视他，她手里紧握着一只白色小包，指节有些发白。
这身打扮，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有种强装镇定的可爱。完全不是他想象中死气沉沉的班味儿，反而更像是个被迫参加演讲比赛的大学生。
“你……你好，我叫白术，是一名语文老师。”她声音很小，像羽毛拂过。
周志阳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坏人：“你好，周志阳。杨阿姨介绍的，请坐。”
“嗯，好的。”她几乎是挪到座位上的，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捏着裙角。
周志阳心里一笑。看来是位社恐型学霸，对付书本游刃有余，对付活人手足无措。
这让他原本公式化的任务心态，稍微放松了一点。
“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这里的甜品口碑不错。”他把座子上的二维码推过去。
白术扫码看着面前菜单，眉头微微蹙起，陷入了漫长的纠结。
抹茶千层、黑森林巧克力、草莓奶油卷……她的眼神在几个选项间来回徘徊，不自觉地，轻轻咽了下口水。
这个小动作被周志阳捕捉到了，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同情。
于是，他开口，换了一种说辞：“是不是选择困难症犯了？我也有，要不这样，我们点三四种不同的，分着吃，这样都能尝到，也不浪费。
“说实话，我平时不怎么吃甜食，正好你帮我参谋参谋哪个最好吃。”
这个提议让白术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她飞快地点了点头，像得了救兵。
她迅速选定了抹茶千层和黑森林，然后期待地看着周志阳。
周志阳看着已选菜单，笑了笑：“巧了，这两个正好也是我比较能接受的，那我再加一个草莓奶油毛巾卷吧，听说这个是招牌。”
他其实并不知道，只是看到图片上它看起来最诱人。
“嗯”白术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浅的笑容，还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英雄所见略同。
（白术内心想起来昨晚上闺蜜跟自己说的话：卢巧然骗人，他明明很绅士，而且也喜欢甜品，虽然他说自己不常吃，但点的都是精品啊。）
甜品上桌，精致的摆盘让小小的包间多了些色彩。白术的眼睛几乎黏在了蛋糕上，但她依然努力保持着矜持的坐姿。
“别客气，开动吧，虽然当饭吃不太健康，但快乐是真的。”周志阳主动拿起叉子。
这句话像是特赦令，白术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尖取下一块抹茶蛋糕的顶端，送入口中，随即满足地眯了一下眼，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
周志阳没动自己那份，只是看着她，觉得这姑娘真实得有点好玩。他开始找话题：“白术，很特别的名字。术是中药那个白术吗？”
“是的。”
白术咽下蛋糕，点点头，“我爸爸是中医。他说希望我像白术一样，健脾、燥湿……呃，就是健康踏实的意思。”
她似乎意识到在甜品时间谈中药有点奇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很美好的寓意。”周志阳笑了，“听说你是在江城师范念的书？那可是好学校，绝对的学霸。”
“没有没有，”白术连忙摆手，“只是比较喜欢语文，看得杂书比较多。”
聊天在甜品的助攻下，意外地顺畅起来。
周志阳发现，只要不谈她自己，聊到书籍、电影甚至社会新闻，白术都能小声但清晰地表达一些很有趣的观点。而她那份对甜品的虔诚和热爱，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柔软起来，两人也加上了微信。
看到白术头像的那一刻觉得有些可爱，是一只闭着眼睛的柴犬，坐在办公前一副打工人的无奈的形象。
桌上的蛋糕，周志阳只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其余大部分都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白术的胃里，她自己似乎都没意识到吃了多少。
时间悄然流逝。当白术下意识去挖最后一块巧克力蛋糕时，她才猛然惊觉，看着几乎空掉的盘子，脸颊唰地红了，有些无措地放下叉子。
周志阳装作没看见她的窘迫，自然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心里却觉得：这次被老妈强行安排的政治任务，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他甚至开始有点好奇，在语文老师和甜品爱好者这两个标签之下，这位名叫白术的姑娘，究竟还藏着多少这样的意外。
看着白术的光盘行动，说明这次对方也很满足。
两人相继走出包间。
周志阳准备去买单，却被白术轻轻阻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这次的基本上都是我吃的，还是让我来付款吧。”
在她低头掏手机的瞬间，周志阳已经笑着对前台示意，利落地扫码付了款。
“哎呀，说好我来的。”白术看着已经生成的支付界面，有点懊恼。
“没关系，”周志阳转过身，语气温和但坚定，“第一次见面，没有让女士付钱的道理。”
白术捏着手机，脸上写满了过意不去。
她抬眼看了看周志阳，又迅速低下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那要不，我请你看电影吧，就当是礼尚往来。”
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道：“就最近新上的那部喜剧片，听说挺好笑的，如果你接下来没事的话。”
这个邀请出乎周志阳的意料。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因为吃光甜品而不好意思的女孩，此刻却鼓起了勇气发出邀请，那种真诚和笨拙的可爱，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他笑了起来，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放松和真实：“好啊。有人请客，求之不得。
“而且”，他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调侃，“我刚骗我妈说去看电影，这下不用撒谎了。”
白术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也噗嗤笑出了声，两人之间最后一点陌生感，似乎也随之消散了。
买票的时候，周志阳自然地去买票，白术则坚持跑去买了最大桶的爆米花和两杯可乐，认真地说：“这个必须我买！”
走进电影院的时候，这里的客场虽然不大，但是也还有很多人，也不知道周志阳的手气有点背，周围看电影的都是小情侣，将他们包围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共享一桶爆米花，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两人都会微微一顿，然后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
看到搞笑处，两人会默契地同时笑起来，白术甚至会笑得歪向周志阳这边，又赶紧坐正。
灯光暗下，银幕上的喜剧桥段引得观众阵阵发笑。就在剧情趋于平缓的间隙，周志阳无意间瞥见前排的一对情侣。
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情难自禁，那对年轻人竟紧紧相拥，开始接吻，而且动作幅度不小，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道难以忽视的剪影。
周志阳心里无奈地笑了笑：“不愧是热恋期啊，真是干柴烈火。”他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白术。
这一看，倒让他觉得比电影还有趣。只见白术整张脸涨得通红，像颗熟透的西红柿，在银幕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
她身体僵直，双手紧紧攥着爆米花桶的边缘，眼睛瞪得圆圆的，死死盯着正前方，仿佛要将银幕烧出两个洞来，全身都写满了非礼勿视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