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音一边熟练地择菜,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正在切菜的苏婉晴。
虽说上手的时间不多,可苏婉晴的刀工进步很快,土豆丝在她手下,变得粗细均匀,根根分明。
她神情专注,侧脸的线条柔和而宁静。
阿音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夫人,那位秦公子……真的是公子同窗室友吗?”
苏婉晴‘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
“是呢,听夫君说,他平日里在院学,多亏了秦公子照拂呢。”
她的语气里,满是真诚与感激。
阿音眨眨眼,又试探着问。
“我看那位秦公子,长得可真好看,比画里的人儿还俊俏。”
苏婉晴不由莞尔。
“你这丫头,净会胡说。”
她停下手中的刀,回过头,点了点阿音的额头。
“人家是男子,怎能用俊俏形容。”
她想了想,认真地评价道。
“不过,秦公子确实气度不凡,如芝兰玉树,一看便知是出身极好的人家。”
阿音看着苏婉晴那毫无防备的澄澈眼眸,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夫人还是太单纯了。
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家夫君的舍友竟是个女子吧。
阿音抿抿唇,陷入犹豫。
于情于理她都该跟夫人说一声的,可又怕会因此影响到公子与夫人间的和睦。
刚要开口,可思绪却回到了那晚的倾诉。
算了,公子对她有大恩。
既然瞒着,想必有他的道理。
自己只当不知道便是。
想通了这一点,阿音便不再多问,只是手脚愈发麻利地帮着苏婉晴准备午饭。
很快,四菜一汤便被端上了桌。
一盘酸溜土豆丝,一盘青椒炒肉,一碟凉拌黄瓜,还有一碗清淡的冬瓜虾米汤。
都是些寻常的家常菜,却胜在食材新鲜,色香味俱全。
苏婉晴将最后一碗汤放在桌上,便自然而然地准备与阿音一同退入厨房,将这堂屋留给两位男子用饭。
这是来客的规矩,亦是体统。
“都坐下吧。”
然而,顾铭却叫住了正欲转身的两人。
“小门小户的不用管那些,一起上桌吃吧。”
苏婉晴有些迟疑地看向秦明月,怕是失了礼数。
秦明月没有说话,只是端坐着,清冷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看不出喜怒。
顾铭笑了笑,不容辩解,亲自起身,替妻子拉开自己身旁的凳子。
“来,夫人,坐。”
苏婉晴见状,脸颊微红,终究是没有再推辞,顺着他的意,在其身侧坐下。
阿音也乖巧地在另一边落座,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在顾铭与秦明月之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玄晖兄,尝尝看,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顾铭笑着,率先动了筷子。
秦明月颔首,动作矜持且优雅,也夹起一筷子的土豆丝。
酸、脆、爽口,火候恰到好处,是很纯粹的家常味道。
却也是她在家中少有的味道。
“夫君,读书辛苦,多吃些肉。”
苏婉晴夹起一块炒得鲜嫩的肉片,放入顾铭碗中。
顾铭抬眼,对她回以一个温和的笑,便将那块肉吃了下去。
“你也吃。”
这番景象,平淡,寻常,却透着一股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馨。
秦明月看在眼里,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那只握着木筷的纤手,几不可查地收紧。
心底,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搔动,生出一股莫名的躁动。
这种名为“家”的烟火气,是她从未在秦府那座华美却清冷的宅院里,感受过的东西。
她看着眼前这个温婉娴静、眉眼含笑的女子。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怎样的女子,才能让顾铭这般对待。
秦明月放下筷子,取过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夫人瞧着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家。”
秦明月忽然开口,声音清清冷冷,打破了那份温馨。
她将目光从顾铭身上移开,落在了苏婉晴那张温婉秀美的脸上,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她的声音很平淡,带着礼节性的疏离,听不出任何冒犯的意味。
可这突兀的问话,却让依旧让桌上的气氛瞬间一凝。
阿音停下扒饭的动作,琥珀色的眸子警惕地看向秦明月。
顾铭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在他看来,婉晴的过去,是需要被小心呵护的伤疤,而不是用来满足旁人好奇心的谈资。
他正欲开口,将话题引开。
“秦公子谬赞了。”
苏婉晴却先他一步,温声开口。
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身姿坐得端正,脸上依旧是那副柔和的笑容,没有半分被冒犯的局促。
迎着秦明月那双探究的眸子,目光澄澈。
“说来惭愧,妾身家门曾遭不幸,原是罪臣之后。”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流落至安河县,幸得夫君不弃。”
寥寥数语,便将自己的身世,交代得清清楚楚。
没有丝毫的隐瞒,也没有半分的自怨自艾。
顾铭准备打圆场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他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妻子。
熟悉的容颜,此刻挂着浅浅的笑意,恬静而从容。
可顾铭却从那双眼底,看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柔韧的光。
那不是逆来顺受的麻木,也并非强颜欢笑的伪装。
而是一种历经风霜,洗尽铅华后,终于沉淀下来的,名为风骨的东西。
顾铭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株柔弱的兰花,其根茎,终于在无人知晓的泥土深处,变得坚韧无比。
秦明月也彻底怔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竟是这般。
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平静,如此坦然地,将那道最深、最不堪的伤疤,亲手揭开,展露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
那份从容,那份淡然,像一面清澈的镜子,照出了自己方才那番问话的冒失与尖刻。
一股强烈的歉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羞愧,瞬间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