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解释半真半假,最是不易被戳穿。
秦明月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乡绅?”
顾铭点点头:
“那位管事恰好路过天临府,受家主之托,前来探望一番,问问我在此处学业如何,生活上可有短缺。”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秦明月的神色。
秦明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你们那边的乡绅倒是热忱。”
顾铭顺着她的话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激:
“那乡绅确实是位仁厚长者。”
他坦然地迎上秦明月的目光,眼神清澈,没有丝毫躲闪。
秦明月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些什么破绽,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茶杯。
“既如此,便好生读书,莫要辜负了人家的期望。”
她说完,便重新拿起筷子,没有再多问。
像顾铭这样前途无量的学子,有乡绅主动资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像她父亲不也是如此吗。
看着秦明月不再追问,顾铭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三日后。
红月楼文会的消息,如同一阵风,吹遍了天临府的大街小巷。
从文人雅士,到商贾富户,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场即将来临的盛会。
据说,此次文会的请柬一帖难求,寻常人便是手持千金,也未必能叩开红月楼的大门。
关于文会压轴拍卖的那件珍宝,在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也传出了准信。
城西,一处热闹的集市。
苏婉晴正提着一个菜篮,身旁的阿音则兴致勃勃地在一个鱼摊前,与摊主讨价还价。
“老板,你这鱼再便宜些嘛!我们可是你家的老主顾了!”
阿音叉着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显得格外娇俏可人。
苏婉晴站在一旁,看着她活泼的样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自从阿音来了之后,家中确实热闹了许多。
就在这时,旁边两个路过的行商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红月楼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
“怎么?莫非真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宝贝?”
“何止!我可听说了,这次压轴的,是上代花魁,已故的瑶琴仙子楚云袖所使用的那把古琴——凤求凰!”
“什么,瑶琴仙子?!”
“嘶……红月楼竟舍得拿出来?”
“谁知道呢,怕是整个江南道的风流雅士都要被惊动了。”
交谈声渐渐远去。
苏婉晴并未在意,只当是些坊间趣闻。
她转过头,正想招呼阿音时。
却发现阿音僵立在原地。
她手中的那条刚买的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那双总是盛着灵动与狡黠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却蓄满了泪水。
“阿音?”
苏婉晴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阿音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
那是她母亲的遗物,也是她心中最深、最痛的伤口。
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但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猛地回过神来。
不能哭!不能被发现!
阿音飞快地低下头,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强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事,夫人!”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故作轻松。
“我是被这鱼腥味给熏着了,突然有点反胃,眼睛发酸。”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鱼,手忙脚乱地往篮子里塞。
“夫人我们快走吧,我瞧着那边的豆腐不错,去晚了可就没了!”
说完,也不等苏婉晴回应,便拉着她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朝前快步走去。
苏婉晴被她拽着,满心疑窦。
被鱼腥味熏到?
方才她与那摊主说了半天话,也没见她有半分不适。
这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了。
不过苏婉晴向来善解人意,见阿音不想说,她也不愿意去追问。
她只是默默地放慢了脚步,任由那只微凉的小手,紧紧地攥着自己。
回家的路,阿音一言不发。
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评论着街边的胭脂水粉,或是哪家包子更好吃。
她只是低着头,攥着苏婉晴的手,脚步又快又急。
苏婉晴心中愈发担忧,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回到家中,阿音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强行挤出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夫人,我……我去收拾厨房。”
她放下菜篮,几乎是逃一般地躲进了灶房,不给苏婉晴任何说话的机会。
苏婉晴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开始整理买回来的菜蔬。
夜深人静。
阿音躺在自己小小的卧房里,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毫无睡意。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映出一片水光。
凤求凰是母亲的琴,也是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但由于古琴不方便携带,所以当初逃出来的时候没办法带走。
而这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古琴,如今却要在文会上拍卖,被那些红月楼的人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这对她而言,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将她最珍贵的回忆,践踏得粉碎。
泪水渐渐流干,阿音的眼神却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哭是没用的。
求人,更不可能。
红月楼是什么地方,她比谁都清楚,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
沉默了许久,阿音坐起身,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
白鹭院学,柒舍。
静室之内,檀香袅袅。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绞杀正酣,局势已入中盘,犬牙交错,极为复杂。
顾铭执黑,凝神沉思。
对面的秦明月拈起一枚白子。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棋子精准地落在棋盘的斜角星位。
一子落下,气贯全场,仿佛一条蛰伏的白龙,骤然苏醒。
顾铭原本营造的攻势,瞬间被截断,隐隐有被反包围的趋势。
他看着这步棋,不由得苦笑一声,将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笥。
“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