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洲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晚,抬头。”
可苏晚偏偏倔强低着头,根本不理会傅承洲的话。
从傅承洲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挺翘精致的鼻尖泛着明显的红晕,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傅承洲牙关不自觉的微微咬紧,心底掠过一丝烦躁。
他不再多言,直接伸出手,轻轻捏住苏晚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果然。
那双总是盛满明亮笑意的大眼睛,此刻红了一圈,眼眶里蓄了一层朦胧的水雾,长睫湿漉漉的黏在一起,看起来委屈的不行。
傅承洲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里满是不解,眼底深处,带着些许被他强行压下的无措。
他能够处理极为复杂的财务数据,却对苏晚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毫无章法。
傅承洲手上微微用力,“你哭什么?”
苏晚抿了抿唇,把脸往旁边偏了些,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她不说没关系。
傅承洲能在商界立于不败之地,最擅长的便是逻辑推演。
他迅速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结合苏晚从回门宴开始就异常的情绪,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关键。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微微放松,但依旧没有放开,目光锐利的审视着她,“不喜欢你那些亲戚?”
苏晚依旧抿着唇不说话,但那原本只是微红的眼圈,瞬间更红了些,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几乎要承载不住,无声肯定了傅承洲的猜测。
傅承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遇到了一个极其费解的难题,“为什么不喜欢?”
在他那套以效率和价值为衡量标准的世界观里,刚才席间那几位苏家晚辈,在个人能力方面,勉强算得上优秀。
在他看来,苏晚和他们之间,即便做不了推心置腹的知己,也可以结交学习。
苏晚咬着下唇,还是不说话。
其实,若真要细数,她和那些堂兄弟姐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无非是些孩童时期不懂事时,被他们隐晦嘲笑过没爹没妈的孩子,姐姐苏清刚刚接手苏家举步维艰时,他们在背后嘲讽过苏清一个女人不可能担得起重任,还有长大后总是被拿来暗暗比较,而她总是那个不争气的对照。
这些小的矛盾,她连最亲近的姐姐苏清都没有详细说过。
一方面是不想给本就压力巨大的姐姐增添烦恼,另一方面,她觉得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说道,显得自己格外斤斤计较和小气吧啦。
于是,此刻面对傅承洲的追问,她依旧选择沉默。
她就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尤其是听到傅承洲用那种认可的语气评价他们优秀时,更不舒服了。
他们优秀,她就必须和他们交朋友吗?她才不要。
如果傅承洲从头到尾都做那个冷硬的冰山,对她和对别人一样不假辞色,那她或许还不会这么难受。
可偏偏,他刚才在回门宴上那样维护她,甚至不惜屈尊降贵为她擦拭鞋面,结果一转眼,又在车里用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去肯定那些她讨厌的人。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苏晚心里的委屈感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幽怨看了傅承洲一眼,一颗饱满的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直直砸落在傅承洲手背上。
泪水带着温度,灼得傅承洲手指一颤,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他皱眉,继续追溯苏晚为什么不对劲的原因。
他想起来,早在回门宴上,那些苏家女眷围过来时,苏晚的情绪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她虽然努力维持着礼仪,但那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飘向他的眼神,分明显示她那时候很不开心。
傅承洲脑海中飞速整合着所有线索,倏然,他深邃眼眸眯起。
他好像猜到了苏晚这一系列反常行为的真正原因。
他开口,“作为傅家的主母,应该心怀宽广,懂得包容与权衡,而不是因为一些不相关的人,就在这里胡乱吃醋。”
吃醋?!
苏晚眼睛瞪圆,难以置信的看着傅承洲。
啊?吃醋?她什么时候吃醋了?!她只是单纯的讨厌那些亲戚而已,这跟吃醋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吃醋”她下意识的小声反驳。
可因为刚才忍泪忍的太辛苦,这一说话,眼眶里的泪珠又掉下一颗,倒显得她的反驳十分没有说服力。
傅承洲瞥了她一眼,带着十分的了然,他语气平静,试图和苏晚讲道理,“你没必要吃醋,我和你的那些亲戚交谈,给他们以尊重和礼节,根本原因在于她们是你的亲戚。如果不是因为这层关系,她们根本不会有机会出现在我面前,更不会得到我丝毫的注意。”
别的不说,这话听着,可真舒服啊!
苏晚心里的憋闷和委屈,瞬间泄掉了一大半。
她顿时不再纠结于自己到底有没有吃醋的问题,注意力又转移到傅承洲给出去的名片,那可是实实在在给出去的。
“那你还给他们留联系方式。”
看着苏晚红红的鼻尖,傅承洲的目光里,带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和宠溺,他耐心解释,“给出去的,是公司前台总机的电话。”
“啊?”
傅承洲继续道,“所有拨打前台号码的来电,都会由前台对接秘书处,根本不会转接到我这里。”
换言之,那只是一个敷衍的的行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这下,苏晚心里最后那点不爽和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讨厌的人要空欢喜一场了。
苏晚整个人瞬间恢复了活力,大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
她瓮声瓮气的叮嘱傅承洲,“那要是以后有苏家的人,通过别的途径偷偷联系你,你得先告诉我。”
主母应大气端庄、处事得体,而不是像苏晚这样过于独占自己。
傅承洲本该纠正苏晚,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苏晚理直气壮地要求他报备的样子,傅承洲心底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莫名闪过一丝奇异的满足感。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应道,“其他途径,他们没那个资格和能力。”
苏晚眼眸弯弯,单方面对傅承洲生气后,又单方面宣布,“那我就不讨厌你了。”
此时听到这话,傅承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苏晚要是真的讨厌他,刚才又怎么可能吃醋吃到掉眼泪?
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傅承洲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他抬手,动作有些生疏的,轻轻擦掉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珠,“以后不要总吃飞醋了。”
苏晚现在心里爽快了,完全不在意傅承洲给她扣上的吃醋帽子,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乖巧得不像话。
想到今天不仅风风光光的参加完了回门宴,狠狠长了自己和姐姐的脸面,还无形中气到了那些讨厌的亲戚,苏晚就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感受着傅承洲指腹的温度,她心里一暖,带着感激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凑上前,张开手臂抱了傅承洲一下,声音软软糯糯,“谢谢傅大”
“哥”字还没出口,傅承洲突然垂眸,在她还微微泛着红的眼角边,安抚性的亲了一下。
随即,傅承洲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让她靠着他坐着。
他拿起刚才放下的文件,语气极为无奈,仿佛拿她的粘人毫无办法,“好了,我还要看文件,你别再闹腾了,就这样待着。”
那语气,俨然一副“我都满足你黏着我的愿望了,你满意了吧,别再闹了”的样子。
苏晚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排无形的黑线。
其实,她抱他,真的只是单纯想表达一下感谢,并没有要一直黏在他身边的意思啊。
不过来都来了,算了。
苏晚懒得再动弹,她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把脑袋靠在傅承洲结实的肩膀上,权当是倚靠了一个特别硬、特别不好用的靠枕。
然后,她拿出手机,点开与姐姐苏清的聊天界面,手指飞快的打字,和姐姐分享今天参加回门宴的事情,
【姐姐,回门宴圆满结束啦,傅大哥今天可给我面子了,不仅当众帮我擦鞋,还帮我气那些讨厌的亲戚,开心转圈圈.ipg】
艾比利市,苏清给苏晚回了个摸头奖励的表情,然后点开和傅扬的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停留在三小时前,傅扬给她发了个挂吊针的照片,说他住院了,苏清一直没有回复。
毕竟在她看来,这点小伤,吃点药很快就能好起来。
而且,傅扬身为傅家二少爷,身边佣人无数,自然会有人去照顾她,她没必要去浪费这个时间。
然而她又是讲究礼尚往来的人,傅承洲陪着苏晚回苏家参与回门宴,给足了她们面子。
于情于理,她也应该去看看生病的傅扬。
于是,苏清指尖轻动,给傅扬发了个消息,【地址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