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郑氏终于从主院的耳房搬了出来,住进了那座杜若特意为他们老两口准备的独立院落。
江砚连名字都取好了,叫蕙风阁。
这糖撒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夫妻有多恩爱似的。
郑氏眼瞅着像掉进了蜜罐里,被滋润得从内到外都舒展开来,曾经眉宇间总带着的轻愁,如今被熨帖得无影无踪。
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看人时漾着粼粼碎光,含羞带喜。
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从前小心翼翼,带着几分畏缩,即便努力挺直腰背,也总透着些许强撑的僵硬。
如今步履轻盈,行止从容,偶尔抿嘴一笑,如春风拂面,有种特别的柔韧与风情。
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上来了,越发显得年轻貌美。
和女儿站在一处,哪里像母女,说双生子都有人信好不好?
对这个兔子一样单纯善良的娘亲,杜若总有种养成系的满足感,看到她如今过得这么幸福、餍足,就觉得人生特别有盼头。
小半年下来,郑氏的字也学得差不多了,终于不再满纸圈圈,看得人云里雾里。
看账本,写信这些简单的活儿,都做得有模有样。
杜若干脆让蓉嬷嬷多带带郑氏,日后也好管理一府内务。
蓉嬷嬷年纪大了,过几年肯定要回庄子上养老的,杜若自己实在忙不过来,交给郑氏是最好的选择。
随着凤阳府两大巨头相继败落,赵老夫人心有所感,刚好又临近菩萨寿诞,于是带着江苏两府一众女眷去了翠屏山上的净慈寺进香。
杜若自然也在列。
因为这趟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她那素未谋面的公公江墨年、和婆婆苏清慈点长明灯,再做一场法事。
祈愿他们早登极乐,来世无忧。
为表诚心,杜若一咬牙添了五百两香油钱,本来还有点肉疼,不过想到这是从袁夫人手里诈骗来的,沾了官司因果,除了给菩萨用,或者做慈善,别的地方也用不了。
便瞬间舒坦了。
净慈寺的方丈华严大师一看,这么大阵仗?那行,干脆亲身上阵吧。
一场法事做得酣畅淋漓,足足持续到了晌午时分。
众人干脆留下来吃了顿斋饭。
饭后,在寺里到处走走逛逛,消了会食,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结果刚踏上台阶,迎面就撞见了两个熟人。
女的脂粉未施,满脸浮肿,两颊上还长出了许多褐色的妊娠斑,一身素净,挺着硕大的肚子,被身边的婆子小心搀扶着。
男的倒是风度翩翩,一袭崭新的靛青色长衫,头上插着白玉簪,腰间挂着,脚上蹬着云头履,端的一副儒雅风流模样。
不是杜仁美和姜氏是谁?
双方一照明,杜若就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切,死装男。
郑氏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瞅见母女二人,杜仁美立马眼睛一亮,上前两步笑得褶子都出来了,“蕙娘,阿蛮,真巧,你们也来拜神啊?”
郑氏不想搭理这个前夫,侧过脸当没看见。
杜若也把杜仁美当成了空气,眸光流转,看向了一旁面无表情的姜氏,最后落在了那高耸的肚皮上。
姜氏下意识把肚子往里缩了缩。
杜若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杜夫人这胎……几个月了?”
“九个月了,快临盆了。”没等姜氏回答,杜仁美就急吼吼回答,说完还不忘挤出讨好的笑,“阿蛮,到时候满月酒,你身为长姐可一定要记得来啊?”
“九个月、看着不像啊……”杜若一脸的意味深长,“这会子刚好有空,不如我替杜夫人把把脉?不收钱哦。”
杜仁美大喜,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姜氏却脸色骤变,迅速把手藏在了身后,冷声道:“用不着,不敢劳杜神医费心,我们还要去给珠儿祈福,就不耽搁各位了。”
说完也不管杜仁美,抬脚就往上走。
杜仁美讪讪地朝众人告罪,说姜氏怀孕后脾气有些大,并非有意辜负杜若的好意,还请各位多担待,不要放在心上。
又恋恋不舍地瞄了眼郑氏,这才追了上去。
“夫人,慢点儿,小心孩子!”杜仁美气喘吁吁地赶上姜氏,不满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阿蛮又不吃人,她可是一号难求的大神医,主动开口给你探脉,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要,是不是傻啊……”
“是,我傻!”
姜氏猛地回头瞪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后悔了是不是?后悔休了郑蕙兰,娶了我这个侯府庶女!”
“看到郑蕙兰如今变得年轻又貌美,看到那贱种越来越有出息,你肠子都悔青了,觉都睡不安稳了,恨不得时光倒流,好让你重新再选择一次。”
“你敢说不是?”
“当然不是,我怎会那样想?”瞄着姜氏那张肿胀的、长满斑点的脸,还有那因为愤怒而一张一合的鼻孔,杜仁美突然有点反胃。
他慌忙移开视线,极力提高音量掩盖自己的心虚,“你、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能不能别整天胡思乱想?我体谅你怀着身子不舒服,你也不能得寸进尺给我扣帽子啊!”
说着他一甩袖子,“算了你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回了。”
竟然真的扭头一溜烟就跑了。
姜氏气得肚子疼,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没晕过去。
婆子忙扶着她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安慰道:“夫人还怀着身子呢,何苦跟大人置气?气坏了也是您自个儿受罪,不值当。”
姜氏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可一想到杜仁美看郑氏那个眼神儿,她的火气就噌噌往外冒。
狗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得不到永远都是最好的。
罢了罢了,这个丈夫毫无担当,根本靠不住。
珠儿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治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
姜氏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躁动,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余生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孩子了。
方才那贱种话里有话,怕是看出了什么,她得想办法让孩子尽快落地才行,真等到足月再生,就瞒不住了。
“今天不上香了,改天再来。”姜氏沉声道,“我身子不舒服,先去看大夫。”
婆子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扶着她下山,坐上马车直奔保和堂。
保和堂是北安侯府的产业,汤掌柜自然认得姜氏,急忙唤了镇店之宝皇甫大夫来。
姜氏把人都支开,只留了皇甫大夫一个人在诊室,还特意掩上了门。
这阵仗,搞得皇甫大夫心里直打鼓。
“敢问夫人,哪里不舒服?”
姜氏盯着他,压低嗓音,“我要一剂催产药,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