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火如烈脸色骤然大变!
不仅是他,身侧的炎绝海与焱万苍亦是神色一沉,四周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火烨是火如烈的独子,身负金乌血脉,天资卓绝,被寄予继承金乌宗之厚望。
然而千年前,因屠龙时的意外,被沐玄音无意所伤。
金乌属火,极致畏冰。
沐玄音的冰凰玄力侵入其体,直接重创其全身玄脉,纵然火如烈倾尽资源救治,火烨仍沦为废人……
此事,成为火如烈心中一根深刺,亦是后来他暗中偷袭沐冰云,致其身中火毒的导火索。
可谓两败俱伤,仇怨深结。
此刻陆抗忽提此事,且直言奉沐冰云之命而来,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火如烈双目灼灼,周身隐有金乌虚影浮现,声音沉哑:
“陆公子……我不太明白,你此话何意?”
陆抗扫过三人面容:“宫主命我,医好他!”
火如烈猛的抬头:“陆抗!我敬的是沐玄音信守承诺,可莫要以为我金乌宗对冰凰神宗便改了态度!我儿火烨,正是因你冰凰神宗才落得那般下场!如今……你是来嘲讽我金乌宗无人?还是觉得我火如烈是个可随意戏弄之辈?”
他性情本就暴烈,闻此荒唐之言,怒火再也压不住,周身炽焰轰然爆发,热浪如潮,瞬间将整个庭院笼罩!
焱万苍见状,连忙喝止:“火如烈,莫要放肆。且听陆公子把话说完,再做决议!”
炎绝海跟着劝道:“不错不错,陆公子孤身前来,岂会无故出言相激?你且冷静!”
陆抗面不改色:“我说能医,便能医。你若不信,那晚辈便告辞了!”
“等等!”
焱万苍连忙拦住:“陆公子,此言……当真?”
陆抗淡然道:“冰凰弟子,岂有妄言之辈!”
焱万苍见他神色镇静如渊,转而看向火如烈,沉声劝道:“火宗主,事已至此,何不让陆公子一试?纵然……纵然不成,也总好过就此放弃。”
火如烈悲声低吼:“医?怎么医?这些年我耗费多少天材地宝,倾尽全宗之力,才为烨儿续命至今!如今他经脉尽枯,神魂萎靡,早已……早已是无药可医!就凭他一个后辈……”
“哼!”
一声冷笑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嘶吼。
火如烈怒目而视:“你哼什么?”
陆抗直视着他,目光如冰刃破焰:
“我哼你,堂堂金乌宗宗主,尽是这般心胸狭隘、短视无谋之辈。你也不想想,我若当真存心加害火烨,何须亲自登门,当着你三人之面开口?此举除了立刻挑起吟雪、炎神两界血战,于我、于冰凰神宗,又有何益?”
字字如锤,敲在火如烈心头。
他周身翻腾的火焰猛地一滞,张了张口,竟一时语塞。
陆抗却不再看他,转向焱万苍与炎绝海,语气稍缓:
“二位宗主皆在,晚辈愿以神魂立誓。此行只为医治,若火宗主仍不愿信……”
他摇了摇头,袖袍轻拂:
“那便当陆某从未提过此事。”
庭院之中,一时寂然。
唯有远处隐隐传来的风啸,与火如烈沉重如牛的喘息。
良久,火如烈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狂怒已退,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挣扎。
他哑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喉间碾出:
“你,当真能救烨儿?”
陆抗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
“我能。”
不是“或许”,不是“试试”。
而是斩钉截铁的——能。
火如烈深深喘了几口粗气,身体依旧颤抖不止:“好…若你能医好烨儿,便是做牛做马,我也随你。若是你骗我……”
陆抗淡然一笑,未让他将后半句威胁说完,只平静抬手:
“还请火宗主……引路!”
——
金乌宗深处,一座被赤炎玄阵层层拱卫的巍峨大殿。
此地灵气氤氲如雾,温度却异乎寻常的温煦平和,不见金乌宗一贯的燥烈。
殿外廊下,肃立着数十名气息沉凝的金乌宗精英弟子,皆屏息凝神,如临大敌。
此处,正是火如烈独子,火烨的寝殿。
毕竟,这是火如烈唯一的血脉延续。若火烨陨落,便意味着他这一脉彻底断绝。
因此,即便火烨早已沦为废人,他所受的保护,仍是金乌宗最高规格。
踏入殿内,各色玄光交织流淌,浓郁到近乎粘稠的灵息扑面而来。
陆抗目光落向殿心。
一张以温玉玄晶铸就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名面色惨白如纸、形如枯槁的青年。
他双目虽睁,却空洞无神,连瞳孔的焦距都已消散,周身气息微弱到近乎虚无,任何外人见到,恐怕都会认定这是一具尸骸。
他身下,铺着厚厚一层色泽各异的玄晶,每一块皆散发着高等灵物独有的气息。
显然,这是火如烈为延续其子性命,不惜代价搜罗而来的续命之物。
焱万苍与炎绝海虽跟至殿外,却止步门槛,未敢踏入。
他们此行,只为看住火如烈莫要因悲怒失控,伤及陆抗。
内心深处,两人同样不信陆抗真能医好这形同枯木之人。
火烨能撑至今日,靠的绝非求生之念,而是不忍其父因自己之死而彻底崩溃。
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宙天神帝前来,也绝无实力能救回火烨。
火如烈一步踏入殿中,目光触到爱子惨状,身躯微晃,声音嘶哑如裂:
“陆公子……你……真有把握?”
陆抗未答,只缓步走近床榻,神识如潮水般无声漫过火烨周身。
经脉尽碎,玄脉枯竭,神魂萎靡如风中残烛……
不仅如此,因常年以各种霸烈炎系灵物强行续命,他体内早已淤结杂乱,犹如一团被烈火反复灼烧后又强行捏合的残渣。
毁得彻彻底底,烂得无以复加。
陆抗神色却无半分变化,只轻轻颔首:
“我说过,我能!”
火如烈眼中骤燃起一丝火光,却又猛地想起什么,急声追问:
“你既有这般能耐……那沐冰云所中的火毒……”
陆抗唇角微勾,语气淡然而笃定:
“谢火宗主关心,我家宫主火毒,自是早已祛除。”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火如烈:
“不过,晚辈并非无偿之举。医好火烨之后,我要入金乌宗祖地,挑选几件东西。”
火如烈毫不犹豫:“莫说几件,便是搬空祖地,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
陆抗不再多言,只抬手指向殿门:
“还请火宗主暂退殿外。至于殿外所有弟子,必须远远退去,以免影响晚辈施展医术。”
火如烈一怔,面露迟疑:“这……”
陆抗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凿:
“若你亲眼见我医治之法……金乌宗,恐将不复存在。”
火如烈瞳孔骤缩,猛地想起陆抗那不合常理的修为进境,心头骇浪翻涌。
他死死盯着陆抗数息,终是咬牙,重重一跺脚,转身大步退出殿外。
殿门,缓缓闭合。
火烨的身体状况,在医道认知中,是真正意义上的油尽灯枯。
经脉寸断、玄脉湮灭、神魂萎靡,更被杂乱炎力淤塞侵蚀,几乎已无“生”的余地。
但光明玄力,本就凌驾于寻常医道法则之上。
陆抗立于榻前,双手虚抬。
左掌绽开温润如玉的翠绿光华。
木系玄力如春雨浸润,悄无声息地渗入火烨干涸的躯壳,滋养着每一寸濒死的血肉,梳理着那些淤结混乱的炎力残迹。
右掌则涌出圣洁纯白的光辉。
光明玄力如晨曦破晓,照耀着他萎靡的神魂,所过之处,残破的魂光如被暖阳抚慰,一点点重新凝聚、苏醒。
这还不够。
陆抗心念微动,须弥寰中,令狐棠嫣然一笑,屈指轻弹。
一缕精纯到极致的天地元气穿越空间,悄然渡入陆抗掌心,与木系、光明玄力交融,化作一股蕴藏着生命本源的复苏洪流,缓缓注入火烨心脉。
殿外。
火如烈如困兽般来回踱步,焱万苍与炎绝海静立不语,神色凝重。
他们虽看不见殿内情形,却能清晰感知到一股温润如春泉、圣洁如晨曦的气息,正透过厚重的殿门弥散而出。
随着三种生命本源的玄力涌入,
火烨体内那仅剩一丝、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气,如同干涸大地突逢甘霖的幼芽,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复苏、舒展。
淤塞的经络在温润力量的梳理下缓缓疏通,停滞了不知多少年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的潺潺之音。
那些早已荒死,萎缩如枯藤的玄脉,此刻竟开始轻微地蠕动,仿佛沉眠的蛇蟒,正在一点点苏醒。
这一切变化,虽缓慢,却清晰可感。
殿门之外,火如烈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浑身紧绷如铁,连呼吸都已停滞。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
直到殿内传来陆抗略显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几乎下一个瞬间,火如烈已来到近前,焱万苍、炎绝海紧随其后。
火如烈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因为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他早已熟悉、空洞无光的死灰色,而是……带着近乎清亮的神采,正静静地、带着一丝迷茫地望着他。
“父……亲。”
火烨嘴唇轻动,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烨儿……烨儿!”
火如烈如在梦中般呢喃两声,踉跄扑至床前,竟“噗通”一声跪倒在铺满玄晶的榻沿,双手颤抖着伸向火烨。
直至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
火烨的体内,那沉寂了千年的生机,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苏、奔涌!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在火烨心口。玄力轻探,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何止是生机复苏!
他清晰感觉到火烨的血液在潺潺流动,脏器在微弱却有力地搏动,甚至……那早已被断言彻底湮灭的经脉,竟如枯木逢春,重新显现出微弱却真实的脉络!
“父亲,孩儿……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火烨轻声问着,苍白的脸上却已不自觉地浮起一抹微笑。
那是火如烈千年来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带着生气的笑。
火如烈浑身剧颤,猛地扬起右手,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啪!
耳光声清脆响亮,远传数里。以他神君境的修为,右脸瞬间红肿如烙,火辣辣的痛感直冲神魂。
他捂住脸颊,感受着那清晰无比的痛楚,眼泪骤然决堤,竟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般“呜呜”痛哭起来。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烨儿……”
极致的狂喜与失而复得的激荡冲垮了所有理智,他哽咽难言,泣不成声。
“火宗主,可喜可贺!”焱万苍由衷叹道,眼中亦难掩动容。
“神乎其技,若非亲眼所见,我绝难相信……火烨,可还认得出老夫?”炎绝海上前一步,声音温和。
“炎……叔父……”火烨目光微转,已能清晰辨人。
火如烈闻声,如梦初醒般再度握紧火烨的手,泪如雨下,喉间滚动,终是化作一声释然到近乎崩溃的长叹。
千年煎熬,一朝云散。
此情此景,纵是磐石之心,亦当为之动容。
随即,火如烈用力一抹满脸泪痕,转身看向静坐于殿侧书案前,正提笔写着药单的陆抗。
他快步上前,竟是毫不犹豫,对着陆抗深深一揖到底:
“陆公子……不,陆恩公!请恕我之前鲁莽无知,言语顶撞!从今往后,我火如烈这条命、金乌宗上下,但凭恩公差遣,绝无二话!”
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掷地有声。
陆抗笔下未停,只抬眼看他,神色平静:
“火宗主不必如此。救火烨,本是我应宫主之诺,亦是两界因果当有之了结。”
他将写好的药单递过:
“按此方调理三月,辅以温和火系玄晶温养,不可急躁进补。半年后,他可重凝玄脉,一年后便可痊愈,再修玄道。”
火如烈双手接过药单,指尖微颤。
他低头看去,只见其上所列药物皆非霸道珍奇,反而多为温润调和之物,搭配精妙,显然是为火烨如今脆弱之躯量身而设。
他心头再震,对陆抗的医术与心性更多三分敬畏。
陆抗缓缓起身,虽气息仍有些虚浮,眸光却已恢复清明:
“火宗主既已无异议,那之前所言……”
“祖地!”火如烈立刻接话,斩钉截铁,“恩公随时可入!莫说挑选几件,便是将祖地搬空,我火如烈也绝无半句怨言!”
陆抗微微颔首:
“那便,有劳了。”
火如烈忽而面露赧色,连张了数次嘴唇,才终于问出口:“还有一事,烨儿他……他今后……能否……成婚生子?”
血脉断绝,传承无继,是他毕生最大的隐痛与心结。
陆抗嘴角咧起:“既是痊愈,当然没问题了!”
焱万苍与炎绝海相视一眼,同时朗声大笑,齐齐朝火如烈抱拳:
“火老弟!这杯迟来的喜酒,到时候可非得喝到天昏地暗,不醉不休啊!”
“自然!自然!”
火如烈连声应着,激动得语无伦次,忽然一拍脑门:“哦,对了!陆恩公,快随我去祖地!”
陆抗微微颔首,转向焱万苍与炎绝海抱拳:“还是那句话——今日之事,还望止于三位前辈,切勿外传。否则,吟雪、炎神两界,恐再无宁日。”
三人互望,均已明了。
如此神迹,一旦传扬出去,莫说上位星界,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界,也必会不择手段将陆抗“请”去。
届时,单单战斗的余波,都能将两界抹平。
焱万苍当即沉声道:“陆公子尽可放心,此事出你之口,入我三人之耳,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炎绝海亦郑重颔首:“老夫以凤凰宗千年清誉立誓,今日所见,必守口如瓶。”
火如烈更是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陆恩公对烨儿再造之恩,我火如烈纵然身死魂消,也绝不敢有半分泄露!否则……必遭金乌焚魂,血脉永绝!”
陆抗目光扫过三人,见其神色皆出肺腑,方才缓声道:
“如此,便有劳三位前辈了。晚辈还有一事叨扰,宗主和弟子这几个月不在吟雪界,若是界内有事,还请三位前辈予以照拂。”
火如烈重重一捶胸口:“恩公所托,火如烈以命相护!金乌宗上下,随时听候调遣!”
焱万苍、炎绝海几乎同时答道:“吟雪界之事,便是我炎神界之事。若有宵小敢趁虚而入,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陆抗微微颔首,拱手一礼:
“那便……多谢三位前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