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登嘴上说着勉为其难,可那行动起来的麻利劲儿,一点都不含糊。
他打开自己的那个小木箱,从里面翻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中山装,这是他只有在过年或者走亲戚这种大场合才舍得穿的礼服。
他又从箱子底下,摸出来一双崭新的网兜白袜子,还有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黑布鞋。
“孩儿他娘,把我那顶帽子拿过来!”田老登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冲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赵桂芝喊道。
赵桂芝从柜子顶上,拿下来一顶半旧的蓝色干部帽,拍了拍上面的灰,递了过去。
田老登接过来,郑重其事地戴在头上,还对着窗户玻璃照了照,左看看右看看,整理了一下帽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山河在旁边看着,心里头直想笑。
他这老丈人,真是个活宝,平时在村里邋里邋遢的,这要去县城了,立马就讲究起来了,这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老领导要下乡视察呢。
“爹,您这身行头,可真精神!”李山河不失时机地又送上了一记马屁。
“那是!”田老登得意地一挺胸膛,
“想当年,你爹我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要不是……”
他说到这,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埋头收拾东西的赵桂芝,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只是哼哼了两声。
赵桂芝头都没抬,嘴里却嘟囔了一句:“要不是啥?要不是被我这老婆子给拴住了?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我哪有!”
田老登立马就怂了,声音都小了八度,赶紧转移话题,
“我这是说,去县城,代表的是咱老田家的脸面,不能给玉兰那丫头丢人!”
李山河看着这老两口斗嘴,感觉特别有意思。
他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沓大团结,抽出几张,塞到了赵桂芝的手里。
“妈,这钱您拿着,路上想买点啥吃的喝的,别省着。”
赵桂芝一看那票子,吓了一跳,赶紧往回推:“哎呀,二河,这可使不得!我们哪能要你的钱!快收回去!”
“妈,您这就见外了不是?”
李山河把钱硬塞到她手里,不让她推辞,
“孝敬您和我爹,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您去城里照顾玉兰,那是帮我的大忙,我给您点零花钱,天经地义!您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当自家人!”
他这话说得,让赵桂芝没法再拒绝了,只好把钱收了,嘴里还念叨着:“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
田老登在旁边看着,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这小子,虽然有时候气人,但办事确实敞亮,不差事儿。
很快,赵桂芝就收拾出了一个大大的包袱,里面装满了老两口的换洗衣裳,还有一些她自己做的酱菜和干粮。
“二河,走吧,我们收拾好了。”
“好嘞!”李山河答应一声,一手拎起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另一只手扶着赵桂芝,就往外走。
田老登背着手,挺着胸,戴着他的干部帽,跟在后面,那架势,活脱脱一个领导视察的模样。
李山河把老两口安顿在伏尔加的后座上,然后发动了汽车。
黑色的轿车缓缓朝着老李家驶去,引来了不少村民好奇的目光。
“哎,那不是二河家的车吗?这么远匣也开车,真能显摆了,我呸!”
“可不是咋的,你看田老登那得瑟样,坐着小轿车,这是要去哪儿啊?”
“听说了吗?他家玉兰要去县城生孩子呢!坐着小轿车去生,这福气,咱想都不敢想!”
听着车窗外传来的议论声,田老登的腰杆挺得更直了,脸上虽然还绷着,但那嘴角已经快压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对李山河说道:“山河啊,这车开慢点,路不平,别把你妈给颠着了。”
那语气里的关切是假的,炫耀才是真的。
李山河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点破,只是笑着应道:“知道了,爹,您就放心吧!”
他妈的,这老丈人,有时候还真是个宝!
带出去,能当门面,能撑场子,关键是,还能满足他那点小小的虚荣心,让他高兴高兴,这比送啥礼都强。
车子一路朝着朝阳沟的方向开去,李山河心里头也在盘算着。
老丈人丈母娘这边搞定了,彪子他丈母娘那边,彪子也去请了。
现在,就剩下县城里的住宿问题了。
他妈王淑芬说得对,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挤在医院里。
医院那地方,人多眼杂,病菌也多,不适合老人和孩子常住。必须得在附近租个房子。
可这1981年,上哪儿租房子去?
商品房还没出现,私房出租也根本没有市场。
李山河一边开车,一边皱起了眉头。
他妈说找街道问问,这倒是个路子。
这年头的街道委员会,权力可不小,片区里的大事小情都归她们管。
要是能跟街道的人搭上线,说不定还真有办法。
对了,遇事不决找三叔啊,三叔人脉广着呢!
对,就这么办!
等把老丈人他们送到家,跟彪子他们汇合,他就立刻带着刘晓娟找三叔去,先把房子的事儿给落实了!
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后勤保障搞不好,前面仗打得再漂亮也白搭。
他心里头正想着事儿,车子已经开到了自家大院的门口。
还没等车停稳,院子里那股子冲天的热闹劲儿,就隔着车窗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