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杂役院的通铺上,鼾声、磨牙声、梦呓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与脚臭混合的浑浊气味。
李维蜷缩在最靠墙、最阴冷的角落,薄得像纸一样的破棉被根本无法抵御从石墙渗入的寒气。但他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不是不冷,是身体的痛苦,早已超越了寒冷的感知。
胸口那针扎似的痛楚,在夜深人静时,变得格外清晰、尖锐。那不是肉体的伤痛,而是源于生命本源被摧毁后,灵魂都在颤栗的残缺之痛。
灵根尽碎。
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的命运里。
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沉入那片破碎的“废墟”。
曾经,那里是力量的源泉,是感知天地灵气的桥梁。内视之下,丹田气海本该是灵根扎根、灵力氤氲之所,如今却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以及无数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灵根碎片,散落四处,闪烁着微弱却刺眼的反光,每一次感应,都像是在用钝刀切割他的神经。
记忆的闸门,被这熟悉的剧痛冲开,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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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弟,快走!这头畜生快要发狂了!”
少女清越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是圣女柳如烟。
那时,他们深陷于宗门试炼的秘境,面对一头远超他们实力的三阶妖兽“裂地熊罴”。他当时已是炼气后期,为了掩护只有炼气中期的柳如烟夺取那株至关重要的“七星莲”,他毅然决然挺身而出,将自身灵力催谷到极致,施展出超出负荷的剑诀,硬生生挡住了裂地熊罴最狂暴的一击。
“嘭——!”
巨大的熊掌裹挟着撕裂一切的力量,拍碎了他的护身灵光,狠狠印在他的胸口。
他清晰地听到体内传来什么东西寸寸碎裂的声响,清脆得令人心寒。剧痛瞬间淹没了意识,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鲜血狂喷。
在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柳如烟成功采下七星莲,身形翩然远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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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他已躺在宗门丹房。
得到的不是慰藉与奖赏,而是丹堂长老冰冷宣判:“灵根尽碎,道基已毁,仙路……断了。”
周围是同门或怜悯、或惋惜,但更多是幸灾乐祸和彻底划清界限的目光。
然后,便是资源被剥夺,住处被收回,被随意打发到了这杂役院。
最初,还有人不忿,为他争辩几句。但很快,关于他“不自量力”、“拖累圣女”的流言便悄然传开。昔日对他笑脸相迎的师兄弟,如今避之唯恐不及。
而最大的打击,来自他沦为杂役后不久。
那位他曾倾慕、曾拼死保护的圣女柳如烟,在内门弟子的一次巡查中,于众人簇拥下路过杂役院。她看到了正在挑水的他,衣衫褴褛,满身污秽。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曾经在他看来清澈动人的眸子里,没有愧疚,没有感激,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待尘埃般的淡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仿佛他的存在,玷污了她的视线。
她什么都没说,仿佛从不认识他,翩然离去。
那一刻,李维感觉自己的心,也如同灵根一样,彻底碎了。比裂地熊罴的那一掌,更痛,更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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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的践踏并未结束。
因为他这具破碎的躯壳,还有最后一点“价值”。
某日,张莽带着一个丹房学徒趾高气扬地找来。
“李维,算你走运!丹房新研制了一批‘虎魄淬体丹’,药性太烈,正缺个试药的。长老说了,你这身子反正也废了,物尽其用,正好试试药性。死不了就算你为宗门再做贡献,死了……那也是你的造化!”
试药!
从此,他连“废人”这个称呼都不配拥有,有了一个更贴切、更侮辱的名号——药渣。
每次试药,都如同经历一场酷刑。狂暴的药力在他没有灵根引导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梭,撕裂着本就脆弱的经脉,带来无法形容的痛苦。
他无数次在剧痛中昏死过去,又无数次在更深的痛苦中醒来。
他的身体愈发虚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试药后短暂的药力残留,会让他脸颊泛起一种诡异的潮红,如同回光返照。
他成了一个人形药罐,一个被所有人视为迟早会彻底碎裂、被扫进垃圾堆的……药渣。
角落里的李维,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体内那试药残留的微弱毒性又开始发作,带来一阵熟悉的灼痛。
他缓缓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眸子不再是麻木,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即将燎原的野火。
灵根尽碎?
沦为药渣?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我绝不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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