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祝家庄的喧嚣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王伦深知此地不可久留,必须尽快处理战后事宜,尤其是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
他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条理清晰,不容置疑:“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听令!命你三人尽速调集水军所有可用船只,将庄内钱粮、军械、布帛等一应物资,优先装船!燕顺、杜迁、宋万三位兄弟,率本部人马,协助水军搬运,并负责沿途护送,务必安全运回梁山!”
“得令!”阮氏三雄与燕顺等人轰然应诺,立刻转身去安排。一时间,祝家庄内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转运场,梁山喽啰们如同蚁群般,将库房中的财物源源不断地搬向水泊边的船只。
另一边,扈成也前来辞行。王伦特意叮嘱:“扈成兄弟,晁天王与吴学究便托付给你了,务必好生照料,请良医诊治,一应用度,皆由我梁山承担。”他言语恳切,但眼神中传递的深意,扈成自然领会——名为照料,实为软禁。
“王寨主放心,扈成明白。”扈成拱手,随即带着依旧昏迷的吴用和神色复杂的晁盖,以及扈家庄人马,返回本庄。
李应与杜兴也来拜别,二人身上还带着伤,但精神已振作许多。王伦握住李应的手,再次强调:“李庄主,重整家园之事,便有劳你了。曹正稍后便会带人前去与你汇合,李家庄未来,关乎我梁山命脉,万事小心。”
“寨主厚恩,李应必不负所托!”李应重重承诺,随后与杜兴带着一批愿意跟随的原李家庄庄客,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安排完这些,日头已渐渐西斜。连续的战斗与紧张的调度,让王伦也感到一丝疲惫。他正与林冲、花荣等人站在残破的庄墙上,望着忙碌的转运景象,商讨着下一步的布防,忽见一骑探马如飞般从官道方向奔来,冲到庄下,气喘吁吁地高声禀报:
“报——!寨主,林统领!不好了!济州府官军,约千余人马,已到庄外五里处,打着‘韦’字旗号,正向祝家庄开来!那祝彪……祝彪也在军中!”
“什么?!”众头领闻言皆是一惊。官军到底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恰到好处”!
王伦眉头紧锁,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他冷笑一声,对林冲等人道:“这济州知府,打得好算盘!他故意拖延不发兵,便是想坐视我梁山与祝家庄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既能重创甚至剿灭我梁山,又能顺势削弱甚至吞并祝家庄,将那擒拿晁盖的功劳和祝家财富尽数据为己有!若非我等破庄迅速,此刻恐怕真要陷入绝境了!”
原来,那济州知府接到祝彪哭诉求救后,心中自有盘算。他既恨梁山屡屡作案,又忌惮祝家庄坐大,更垂涎擒拿“巨寇”的天大功劳和祝家积累的财富。于是便采用了这“驱虎吞狼,隔岸观火”之计,任凭祝彪如何哀求,只是以“集结兵马,筹措粮草”为由拖延。直至估算着两边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在祝彪几乎要绝望时,派出了兵马统制韦忠,率领一千人马,慢悠悠地前来“援救”。
林冲沉声道:“寨主,官军虽来,但只有千人,士气不高。我军新胜,士气正旺,可主动迎战,挫其锐气!”
王伦点头:“正该如此!林教头,由你统军迎敌!花荣、杨志、武松等随行听令!我等在庄内稳固防线,为你压阵!”
“遵命!”林冲抱拳,立刻点起八百精锐,开出庄外,在开阔地带列开阵势。
不多时,官军队伍迤逦而至。当先一员将领,正是济州兵马统制韦忠,此人面色微黄,眼神飘忽,一看便是惯于钻营之辈。而他身旁,一身血污、双眼赤红、状若疯魔的,正是突围搬来救兵的祝彪!
当祝彪看到远处那残破的庄墙、尚未熄灭的余烬以及庄墙上隐约可见的梁山旗号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嚎:“爹!大哥!二哥——!庄子!我的庄子啊——!”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韦忠,声音如同泣血:“韦统制!你……你为何来得如此之迟!为何啊!!”
韦忠被他看得心中发毛,面上却强作镇定,敷衍道:“三公子节哀,军务繁忙,调兵遣将岂是易事?如今既已到此,必为祝家庄报仇雪恨!”
这时,梁山阵中,杨志跃马而出,宝刀遥指:“败军之将,安敢再来!青面兽杨志在此,祝彪,可敢再来决一死战!”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祝彪此刻已被家破人亡的滔天恨意彻底吞噬,理智尽失,他根本不答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催动战马,如同疯虎般直扑杨志!手中方天画戟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毫无花巧地猛劈下来!
杨志举刀相迎,只觉得一股前所未遇的巨力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胯下战马都唏律律连退数步!祝彪状若疯魔,招式全无章法,只攻不守,每一戟都蕴含着毕生的功力与无尽的悲愤,力量、速度竟比往日强了数倍不止!杨志武艺虽高,一时竟被这狂风暴雨般、只攻不守的打法完全压制,险象环生,斗了二十余合,竟已左支右绌,刀法散乱!
林冲在阵中看得分明,知道杨志已不可力敌,急忙下令鸣金。杨志趁机虚晃一刀,拨马败回本阵,脸色十分难看,他万没想到暴怒下的祝彪竟如此可怕。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光线迅速暗淡。林冲见士卒久战疲惫,对方又气势正盛,便下令全军缓缓退入庄内,凭借残破的庄墙据守。韦忠见梁山退入庄内,天色又晚,也不敢贸然进攻,便下令在庄外扎营。
是夜,祝家庄内,王伦的中军大帐(暂设于原祝朝奉的书房)灯火通明。王伦与林冲相对而坐。
“林教头,今日观战,这祝彪……”王伦沉吟道。
林冲面色凝重:“寨主,祝彪今日状若疯魔,武勇倍增,恐难以力敌。且我军鏖战一日,人困马乏,庄内粮草虽多,却需时间转运,若被官军长期围困,恐生变故。”
王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强攻不可取,久守亦非良策……我有一计,或可暂解眼下之围,只是……”他压低了声音,与林冲密议起来,帐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直至深夜。
次日,韦忠在祝彪的再三催促下,不得已再次于庄前列阵。梁山军马也开出庄外。
祝彪不等对方叫阵,便一马当先冲出,戟指梁山阵中,声音沙哑如同破锣:“梁山狗贼!出来受死!”
花荣见状,请命出阵。他知祝彪勇猛,意在凭借神箭远程制敌。然而暴怒下的祝彪反应快得惊人,花荣连发三箭,竟都被他用画戟格开或躲过!祝彪狂吼着冲向花荣,花荣无奈,只得挺枪迎战,奈何力量与此时狂暴的祝彪相差甚远,不过十余合,便已枪法散乱,败象已呈,只得虚晃一枪,败回本阵。
连折两将,梁山阵中不免有些骚动。林冲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自己出手了。他挺起丈八蛇矛,催马出阵,沉声道:“祝彪,休得猖狂,林冲来会你!”
祝彪根本不答话,血红着眼睛,挥戟便刺!林冲抖擞精神,使出平生所学,一条蛇矛如同银龙出海,与祝彪战在一处。两人戟来矛往,斗得异常激烈,尘土飞扬。林冲武艺自是高出祝彪一筹,枪法精妙,每每能化解祝彪的同归于尽之举。然而祝彪全然不顾自身,只攻不守,那股不要命的疯魔气势,竟逼得林冲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战至五十余合,林冲似乎气力不继,卖个破绽,拨马便往本阵退去,口中喊道:“贼子凶猛,不可力敌,撤!”
梁山阵中帅旗摇动,大军见状,立刻后队变前队,向着水泊方向“溃退”,队形显得有些混乱,甚至连部分尚未运走的辎重都丢弃了。
韦忠在阵后看得分明,虽觉胜利来得有些突兀,但见梁山确实败退,正是抢夺功劳的好时机,立刻挥军掩杀过去。祝彪更是如同疯狗般紧追不舍。
梁山军马“败退”回水泊,迅速登上来接应的船只,驶入浩渺水泊之中。韦忠与祝彪追至水边,望着茫茫水面,只能徒呼奈何。
祝彪跪在水边,望着已成焦土的祝家庄方向,以头抢地,血泪横流,发出毒誓:“爹!兄长!祝彪在此立誓,此生与梁山不共戴天!必屠尽梁山草寇,以慰你们在天之灵!”
韦忠见梁山已退,祝家庄之围已解,便欲收兵回济州府邀功。祝彪却一把拉住他马缰,苦苦哀求:“韦统制!梁山未灭,我庄血仇未报!恳请统制暂驻庄内,助我重整旗鼓,招募壮士,共讨梁山!届时所有缴获,祝彪分文不取,尽归统制与知府大人!”
韦忠看着祝彪那疯狂而执拗的眼神,又瞥了一眼虽已残破但根基犹在的祝家庄,想到若能借此掌控此地,亦是美事一桩,便假意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也罢,便依三公子,本统制暂留些时日,助你稳定局面。”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梁山的主力早已携带着巨量缴获安然返回,所谓的“败退”,不过是王伦与林冲昨夜密议后,主动舍弃已无战略价值的空庄,保存实力,避免与状态异常、又有官军助阵的祝彪硬拼的一场精心导演的“撤退”。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