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油来的路上,半条街的耗子都闻着味儿跑出来,车子都差点叫人给掀翻...”
旁边一穿短衣,眼睛眯秘的精瘦男子跟着帮腔。
傅觉民看他手掌粗大,指缝间还嵌着大块油污。
“你是永丰油坊的伙计?”
傅觉民想了想,道:“你抱着这瓮子油,坐车去城东那片绕两圈..”
转而又对傅国平道:“二叔,你派几个人跟着他。”
傅国平自然明白傅觉民这样安排是什么用意,点点头,当即点了几人领着那油坊伙计下去了。
傅觉民看着几人坐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朝着城东方向去了,永丰油坊的这坛子百年老油,着实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如果说傅觉民原本对引出慈尊教的鼠妖只有五六成的把握,那么现在,已经有了八成。
他吸收过桃香村乌鳞蛇妖的记忆,也算对这些不知什么原因得以成精为怪的妖邪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些个成了精的妖异邪祟,骨子里的本性不会消减,反而会被放大到极致。
既然永丰油坊的百年老油膏能引得半条街的耗子舍命追车,那藏在暗处的慈尊鼠妖,也绝对难抗拒这般诱惑。
傅国平派出去的人走了,剩下的人继续忙碌。
民务处的汉子们从城中驶来的装油板车上,扛下一大桶一大桶的油。全是上好的芝麻香油,金澄澄如流动琥珀,尽数倾倒进刚被清理出的废弃砖窑内。
一桶、两桶..也不知道倒了几桶,当大半个窑窟都被香油注满,前边得了傅觉民吩咐带着老油膏去城内绕圈的人也回来了。
关键的百年老油膏也倒下去,傅觉民又叫人下了两桶猪油和一桶糖稀,再用长竹竿一搅和...
砖窑内的香气骤然升至巅峰。
那是股难以言喻的、近乎暴烈的甜腻浓香。
离着窑口十步远,仍旧熏得让人头晕目眩。
风一吹,方圆数里的野猫野狗都闻着香味跑来,民务处的汉子拿棍子都撵不走,一个劲儿的围着窑口打转。
傅觉民喊人往砖窑里放上几根浸透了桐油的粗麻绳,然后再在窑口盖上几层油布,堆满棉花、干松针、硝石等引火之物,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待了。
民务处的汉子们围着砖窑特地设了几个埋伏点,傅觉民和傅国平两人藏在一个正对城东方向的点位后边,小声说着话。
“灵均,要不要再下个几十斤的蒙汗药?”
傅国平揣着手枪,眯眼盯住窑口位置,开口说道。
傅觉民摇摇头,“下药坏了味道,可别弄巧成拙了。
再说,到时候火一烧,多少蒙汗药也叫它烧醒了..”
傅觉民瞥一眼傅国平手里的枪,补充道:“我这法子要是能成,二叔或许连枪都用不着。”
傅国平觉得有道理,赞同地点点头,随即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你和你爹是越来越像了。”
傅国平环视周遭排场,感慨道:“你二叔我接管民务处这么久,对付这些玩意,向来只知道真刀真枪地硬拼,哪想到还能有这种耍脑筋的手段...”
“只是点小聪明,成不成还两说呢。”
傅觉民摇头,傅国平却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成也没事,最多也就费些油料而已。”
傅觉民想了想,忽然岔开话题,问道:“二叔,先前县府是不是来人了。”
他们一行下油的时候,傅觉民看到有穿着制服的巡警赶来,跟傅国平说了两句,又匆匆离开了。
“对。”
傅国平点头,“周和那家伙拿胡县长来压我,叫我赶紧带人过去帮忙,我把他的人撵了..”
傅觉民神色微动:“胡县长那边,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能怎么处理?”
傅国平语气平淡道:“能抓的抓,该杀的杀,剩下的...全都往城外赶。
你别看姓胡的现在好像一副焦头烂额火急火燎的样子,心里指不定有多乐呢?”
“胡县长反倒高兴?”
傅觉民不解。
“他自然高兴。”
傅国平冷笑道:“这事一闹,他正好有理由让城中的大户捐钱赈灾。
些许流民算什么,随便搭几个粥棚就打发了,只要饿不死..饿死几个也不打紧。
但这一番操作下来,我们胡县长里外能捞多少油水啊...
姓胡的今晚睡觉做梦都能笑醒。”
“他就不怕激起民变?”
傅觉民忍不住皱眉。
傅国平摇头:“我们滦河还不至于走到那般地步。而且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哪管这许多,反正也是花钱买来的县长...”
傅觉民眉头微锁,没有说话,傅国平看他一眼,低声道:“我听说省府那边已经派人下来,专门处理灾情一事,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该到滦河了....”
傅国平又提了下傅觉民要的蛇妖皮手套的事情,说是还要几天才能做好,到时候再差人给他送来。
不知不觉,暮色尽沉,一轮皎月升至夜空。
傅觉民和傅国平早止了话匣,偌大的窑厂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能听到场中时不时响起野狗刨土的声音。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到傅觉民内心几乎产生动摇——
或许在彩衣男逃走后,慈尊教背后的那只鼠妖早已逃走?
或许慈尊教背后的妖邪压根就不是什么鼠妖,或者说那鼠妖其实并不喜欢吃油?
诸般杂念生起,入夜之后,这废弃窑厂的蚊子又多得出奇。
傅觉民随手拍死一只落在自己手臂上半天下不去嘴的蚊子,而后从西装马甲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晚上的八点三十二分。
这会儿,城中大部分的平民百姓应该都睡了。
忽然,傅觉民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没来由的悸动从心底快速生起。
来了!
他自然清楚这感觉的来源,神色一凛,赶紧俯下身子定睛朝窑口的方向望去。
自从加点生命之后,傅觉民的视力就越来越好,加上今夜月明,所以即便没有点灯,他也能清晰看到——
这家废弃砖窑厂大门的位置,一团黑影正飞快向着这边靠近。
那黑影所过之处,窑厂内丛生的荒草如波浪般剧烈起伏,此前游荡在此的野猫野狗们,这会儿也不知全跑到哪儿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老鼠!
密密麻麻的老鼠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放眼望去,就好像一大片急速蠕动过来的黑潮。
包括傅觉民在内,所有人都叫眼前的这一幕震得头皮发麻。
怕是小半个滦河县的老鼠都跑来了,这么多的老鼠,足够将他们场上的这些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
傅觉民盯着迎面而来的黑影和鼠潮,眉头紧锁,忽的冷声开口:“二叔,快让人把鼠群拦一拦,别给窑口挤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