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少商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少年的双眼。
他也看到了诡异。
方许蹲下来,折断张君恻四肢。
嘎嘣脆。
好像在折断野草似的那么平静。
一边折一边问:“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是想让我吃点亏然后明白天下之大而我如井底之蛙?”
巨少商:“第一,是他妈这么想的,第二,没他妈想到他念武双修。”
方许抬头看他:“我真是井底蛙,好在,他也是。”
巨少商抬头看天。
他本以为自己不是。
可是在看到方许能靠自己从幻境之中出来,他忽然醒悟一个人对世界的了解多少并不一定在于年龄大小。
张君恻却连有这番感悟的机会都没了。
念师的数量极少,能入门就很强。
在他所知中,还没有听说哪个武道宗师以下实力的人能靠自己挣脱幻境。
武夫从一到七,七品之上为宗师。
而宗师之下,只要让念师找到机会先动手,基本上就是无解之局。
抛开念力不说,张君恻现在武夫上的境界也强于方许。
可胜败就在他震惊的那一下后就有了分晓。
掰断了张君恻四肢,方许站直身子,他的衣服紧贴着后背,汗水早已湿透。
是啊,翻盘,怎么会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幻境之中杀出来有多难。
左一眼右一眼的。
“如果。”
方许问巨少商:“我没有从念力之中挣脱出来,你能做些什么?”
巨少商斩钉截铁:“为你报仇!”
方许:“谢谢。”
巨少商:“别他妈客气。”
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
在那个双马尾少女身后的暗影中,有一道婉约身影悄然隐去。
就在张君恻要对方许下手的时候,这个隐藏在暗中的少女双手结成一个奇怪的印法对准张君恻的头部。
她是轮狱司的秘密武器,绝对不能轻易暴露的那种。
场面看起来确实有一丢丢失控,可既然说过兜底,巨少商怎么可能心里没底?
只是不到必要时候,那暗影里的少女绝不能轻易现身。
一旦被人知道了她的能力,她将会陷入无穷猎杀。
巨少商走到方许身边,眼神里是对这少年的欣赏。
“我没说过要阻止你南下报仇,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敌人如果是软柿子,这一仗大殊怎么会打十年?”
他拍了拍少年肩膀:“了解敌人,有必胜把握再去报仇,孩砸,报仇不是赴死。”
方许点头:“我之前确实有点自大了。”
没有人比他了解自己,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但现在他也明白了,他的这一双眼睛还没有看清世界。
他现在就有几个好奇,其中一个特别巨大。
他问:“张君恻在念师之中什么水平?”
巨少商示意方许跟上他,一边走一边解答。
“能在特定距离内以念力控制住一个人,是念师的入门境界。”
念师实在稀少,他们强大但弱点又很明显。
所以他们都会极力保护自己的秘密,所以念师又显得无比神秘。
一般来说,念师只有在出手之后才会被人猜到他们处于什么境界。
巨少商道:“念师与武夫不同,武夫七界,再往上是宗师,念师只分三品,下品,中品,上品。”
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已经证实的念师实力只到中品。
上品念师,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巨少商告诉方许:“在传说中存在的上品念师区区数位,你所听过的三教之首都是。”
儒释道?
方许问:“所以信众遍及天下,是被他们念力控制?”
巨少商摇头:“应该不是,但可能也有关系。”
他看向方许:“我倾向于他们都靠嘴。”
方许明白了:“上品靠嘴。”
距离很远之外的暗影里,有个娇柔可爱的小姑娘偷听到了他们对话。
所以噗嗤一声轻笑。
在这样的夜里,她身处黑暗,可她又是如此明媚。
在月色不及之处,她便是皎月。
她是天才之中的天才,是轮狱司的至宝。
司座大人曾经说过,如果她真正成长起来,或许世上真的会有一位上品。
所以能司座能让她出门的事,又怎会简单。
案子固然重要,可这个案子真没必要出动她。
她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认识方许,也保护方许。
所以她也无比好奇,这个少年到底是谁?
到底为什么能让轮狱司如此重视?
没有人告诉过她为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方许为什么。
方许此时正在问巨少商他那几个好奇之中很大的一个。
“念师有没有天敌?生而克制念师的人。”
巨少商听到这个问题驻足。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回答就会泄密。
对当事人也不能随意泄密,因为司座说过,带回那少年,他要亲自解释。
方许看到他的反应笑了,答案已至。
少年微微扬起眉角:“看来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良久良久,巨少商低吟一般回答,却答非所问。
他说:“你的父母,无比爱你。”
......
黑暗中,一辆马车缓缓向前。
马车里,那个明媚的少女盘膝坐在那,她双腿组成了一圈墙,墙里边都是她的零食。
她的小嘴巴欢快的咀嚼着,娇嫩粉白的脸蛋上每一个细胞都很愉悦。
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如能说话一样的眼睛。
以至于她所有的情绪,都能在她的眼睛里捕捉到。
这是一双她开心,眼睛里的开心就能感染很多人的眼睛。
也是一双她不开心,所有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心疼起来的眼睛。
小嘴巴里咔嚓咔嚓的,小腮帮起起伏伏的。
奇怪的是她如此贪吃,却不见一丝赘肉。
每一寸皮肤都那么紧致又有弹性,如初开之蓓蕾。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一袭青色布衣长衫。
这是一个气质很奇怪的人。
他在太阳之下,便是阳光,他在月中,便是月色。
若他不张扬,没有人会特意注视他,因为如阳光和月色一样普通。
若他张扬,他是烈日之烈,是寒月之寒。
他手中有一卷书,书上没有一个字。
是星图。
并非是某一个星座的星图,而是密密麻麻的星辰。
他不说话,只看他的,少女就也不说话,只吃她的。
马车穿过静夜,不知道去向何处。
车里只有轻轻的,时而咔嚓咔嚓,时而糯叽糯叽的咀嚼声。
直到马车即将到城门,青衫男子放下星卷:“好了,可以让你的嘴巴休息一会儿了。”
“噢。”
少女看了一眼刚刚才捏起来的零食,依依不舍的放回盒子里。
青衫男子取了一块洁白的手帕递过去,看她,如父亲看女儿。
这个世上的可爱若有七斗,她独占七斗。
她贪吃,可她身边,衣服上,没有一点点碎渣。
她被无数人保护,但她从来不会麻烦到别人。
“司座。”
少女终究没忍住好奇:“他是谁?”
青衫男子回答:“英雄遗孤,他的父母在南疆十年救了数不清的军人,是国家的功臣。”
少女眼神里飘忽了一下:“他.......自己长大的。”
青衫男子微微摇头:“村里人待他好,当地县令待他也好。”
少女轻轻吐出一口气:“夜里呢?”
青衫不语。
片刻后,少女扬眸:“那我们也待他好!”
青衫又微微摇头:“你可以悄悄的待他好。”
少女不解,用疑惑的大眼睛看着青衫男子。
青衫解释道:“他有一双他自己还不知道有多厉害的眼睛。”
少女说:“所以连您也要亲自来看他?”
青衫看向车窗外,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
他亲自来看方许,是因为方许特殊,也是因为方许有一对伟大的父母。
所以喃喃自语:“世人之爱是诸力之首,父母之爱是诸爱之首。”
少女闻言使劲儿点头。
“是的啊!”
她的爹娘,那么那么在乎她。
孩子最初的天地没那么大,是母亲的子宫。
又那么大,是母亲全身供养的一切。
后来孩子大些,他的地和他的天都是父亲的肩,也是母亲的怀抱和乳汁。
直到父亲的肩扛不住他,母亲的乳汁枯竭,他的天地就变了,大且可怕。
车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青衫再次提醒:“你和他尽量不要见面。”
少女点头。
青衫说:“他的眼睛是一把剑,你可能也会被刺伤。”
少女问:“那.......永远都不要和他见面吗?”
青衫的视线再次回到星卷上:“看修行,看他,也看你,此时......你无盾,他无鞘。”
在别人眼中那画在纸上的星图,在他观来......璀璨流动。
紫薇明暗不定,有几颗小星隐现,似夺其华。
......
方许看到一辆马车在他前边的路口转向,他似乎看到了有人在车里看他。
但他此时没有那么多心思在乎一辆路过的车。
他心中最大最大的那个好奇,其实不是什么念师,也不是他自己的双眼。
铺垫了许久,他终于问出:“你们来找我,不只是因为我爹娘死于疆场?”
巨少商有些做作的哈哈笑:“那他妈还能因为什么?”
方许:“若国家有能力如此大费周章又兴师动众的照顾到每一个战争遗孤,那国家怎么会有那么多战争遗孤?”
国家强大到那个地步,每一场仗都应该摧枯拉朽。
巨少商不笑了。
他很少讲道理,因为他觉得年长者的道理在年少者耳朵里不如一个屁响亮。
但他决定讲一个道理:“穷则独善其身的穷指的从来都不是没钱,是平庸,达则兼济天下指的也从来不是富有。”
“他们一样会被照顾,家庭,生活,事业,都会被照顾,你不同的地方在于.......”
他看向少年:“你将来或许会成为让大殊没有那么多战争遗孤的人。”
方许扬眉:“懂了,在我家孩子没爹没娘和别人家孩子没爹没娘之间必须做选择的话,那就选让别人连家都没有。”
巨少商被这句话惊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