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腿上伤口传来的痛楚依旧清晰,但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我艰难地挪动身体,撕开腿上胡乱包扎的破布条,伤口很深,皮肉外翻还在渗血。
我咬紧牙关,从烂鬼华拿来的急救包里找出消毒药水和相对干净的绷带,忍着剧痛重新处理伤口。
每一下触碰都让我浑身颤抖,但我没有停手。
包扎完毕,我拿起那本油布包裹的账册,借着马灯的光翻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时间跨度很长,涉及的人物、交易、金额触目惊心,有些名字,如今已经是叱咤一方的大佬或道貌岸然的绅士。
这确实是能要人命的东西。
我又拿起那把柯尔特左轮,退出弹巢里面是空的。
我拿起旁边油纸包着的子弹,一颗颗压进去。
黄铜子弹冰冷光滑,沉甸甸的充满力量感。
我一遍遍擦拭着那把柯尔特左轮,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心神稍定。
“外面……”
我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干涩,“过去多久了?”
烂鬼华靠在角落,眼皮都没抬,“按老法子算,大概……七八个时辰。”
他声音依旧沙哑,“动静早没了。要么是撤了,要么是在外面撒网,等你自己出去。”
七八个时辰……大半天了。
基仔和大丧他们怎么样了?大嘴昌三方联手,不可能只围着我一个人转,皇朝内部现在想必已经天翻地覆。
不能再等了。
每多等一刻,变数就多一分,我手里的筹码也可能贬值一分。
“暗道出口安全吗?”我问道。
烂鬼华那只独眼终于睁开,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潮水退了又涨了一次,现在正是石缝最隐蔽的时候。出口外面是片野礁滩,平时鬼影都没有。但外面有没有人守着,我不知道。”
“我要出去。”我语气平静。
烂鬼华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走到舱室另一头,在一堆看似随意堆放的生锈铁管后面摸索了一会儿,传来“嘎吱”一声轻响。
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钢板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甬道。
一股更浓烈的海腥和湿冷霉味扑面而来。
“一直往下,走到头,是条半淹在水里的天然石缝。憋一口气潜出去就是海。记住了,出去之后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烂鬼华让开身子,将马灯递给我,“带上这个,里面黑。出去就灭掉。”
我接过马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甬道口,里面粗糙的岩壁渗着水珠。
我最后检查了一下装备:柯尔特插在腰间,子弹袋系紧,账册用防水布裹好贴身藏着,戒指戴在食指上,陶瓷刀依旧在靴筒里。
“你不走?”我看着烂鬼华。
他咧了咧嘴,露出残牙,像是在笑,“我?早就该烂在这里了。外面没我的地方了。走吧,后生仔。”
我没再说话,朝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混浊的空气,弯腰钻进了甬道。
甬道远比想象中长,也远比想象中难走。
脚下湿滑,岩壁粗糙,不断有冰冷的水滴从头顶滴落。
越往下坡度越陡,空气也越发稀薄潮湿。
马灯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几步,后面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腿上的伤口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我只能咬着牙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隐隐的水声,空气也变得更加咸腥。
甬道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幽暗的微微荡漾的水面,水不深刚没过大腿。
水道的另一头,隐约可见一道狭窄被海水冲刷得光滑的岩石缝隙,外面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应该是黎明了。
我熄灭马灯,将它放在干燥的石台上。
冰冷的海水浸透裤腿,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我咬紧牙关,涉水走向那道石缝。
水流逐渐变深,没到胸口。
我调整呼吸,看准石缝的位置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包裹全身。
我憋着气,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奋力朝着那一线天光游去!
石缝狭窄仅容侧身通过,粗糙的礁石刮擦着身体。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开始发黑……
“哗啦!”
终于冲破水面!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咸湿冰冷的空气,贪婪得像要溺死的人。
眼前是一片嶙峋的黑色礁石滩,天色正是破晓前最暗的时刻,海面上弥漫着薄雾,远处城市的方向有零星灯火。
我挣扎着爬上一块相对干燥的礁石,瘫倒在上,剧烈地咳嗽,吐出咸涩的海水。
冷风一吹,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冻得我瑟瑟发抖。
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重新踏上地面的真实感,让我几乎想要仰天长啸。
我没敢停留太久。
这里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
我辨认了一下方向,这里应该是西贡东面一处非常偏僻的海岬,远离主航道和沙滩。
我需要尽快找到人烟,获取信息,联系上可能还活着的手下。
我撕下衣服上相对干燥的部分,简单拧干,重新包扎了一下腿上的伤口,然后朝着隐约有道路痕迹的内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天色渐渐亮起,薄雾散去。
我躲在一片防风林的边缘,远远观察。
前方是一条废弃的旧公路,偶尔有货车驶过。
更远处,能看到村庄的轮廓。
我不能就这样进村,太扎眼了。
身上又是血又是海水,还带着枪。
我在林子里一直躲到天色大亮,太阳升起,路上车辆渐渐多起来。
我观察了许久,终于等到一辆看起来是给附近工地送材料的破旧小货车,司机停在路边抽烟。
我悄无声息地摸过去,趁司机低头点烟的瞬间,从副驾驶一侧猛地拉开车门,手中的柯尔特冰冷的枪口顶住了司机的太阳穴。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伯,吓得魂飞魄散,烟都掉了。
“别叫,开车。”
我声音嘶哑,“照我说的做,我不伤你。不然……”我枪口用力顶了顶。
老伯哆嗦着点头,重新发动了车子。
“去最近的能打公共电话的地方,要偏一点的。”我命令道,同时警惕地看着后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