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
当天下午四五点左右。
林灿就收到了娜札的消息，说她已经到楼下了。
下楼接人的他才赶到门口，就看见穿着一身米色风衣的娜札站在那里，正踮起脚对自己连连挥手，面带笑意。
风尘仆仆的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盘起的棕发稍微有些凌乱，鼻尖还沁着点微红。
“你怎么这么快？”
林灿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她最快也要明天后天才来。
“我……我跟剧组请好假了，正好今天下午没我的重头戏，而且剧组这几天就在你老家那边的雁荡山取景。”
娜札小声解释，眼神有些闪烁，没好意思说自己几乎是挂了电话就直接赶过来的。
林灿点点头，也没多问，领着她上了楼。
他只是没想到《云之凡》会去温州取景而已。
走进录音棚之后。
娜札好奇地打量起了各种专业设备，多少显得有些拘谨。
林灿给她拿了瓶果汁和零食，让她在控制室外的沙发上坐下休息，自己则是重新回到调音台前，和牛马们继续讨论起了《想见你》最后一段副歌的混音细节。
嗯，《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这个屌名字太长了。
所以林灿很从心地就把这首脱胎于电视剧《想见你》的歌曲，改成了同名。
而且，有言在先。
是娜札自己说好了只看着不打扰的。
心中无女人，混音自然神。
“这里，和声可以再推进一层……”神.林灿戴着耳机，专注地盯着屏幕。
娜札安静地坐在沙发，目光几乎黏在了林灿身上。
工作中的林灿侧脸线条清晰，眼神专注。
他那副因为某处音效不合预期的严肃模样，比她见过的任何男明星都要好看。
林灿就这么又赶工了两个小时。
娜札就这么看着他，傻乎乎地呆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所幸，在一通忙碌修改之后。
监听音箱里终于了流淌出《想见你》近乎完成的版本。
空灵的前奏过后，林灿清澈而带着一丝恳切的嗓音响起：
“当爱情遗落成遗迹，用象形刻划成回忆……”
“想念几个世纪，才是刻骨铭心......”
娜札听着这旋律和歌词，心思却完全没在歌上，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叽里咕噜地放什么呢？他认真的样子可真好看啊！”
完全沉浸在林灿侧颜当中的她，直到歌曲结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跟着棚里的其他人一起鼓起掌来。
“这首歌……真好听！”
她不由衷但由心地赞叹。
虽然歌词没太听清，但旋律和林灿的声音已经足够让她沉醉。
林灿随口道了谢。
倒也没和她讲起这首歌背后的故事，以及故事里那个复杂的时空概念。
等到忙完《想见你》的部分后期工作。
时间已然接近傍晚。
娜札亦步亦趋地跟着林灿，看到他开始收拾东西，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那个……我们那首歌，小样……现在可以听了吗？”
眼见着她那充满期待又怕被拒绝的眼神，就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般懵懂。
林灿心里那点因为封闭式工作而产生的憋闷，瞬间就全散了。
所以他笑着摇摇头，起身坐到电脑前，将《下完这场雨》的歌曲小样导出来发给了她。
“只是最粗糙的旋律铺底，歌词也还没修改定稿，你先听听感觉。”他提醒道。
“嗯嗯！”娜札用力点头，如获至宝。
两人离开录音棚，在附近找了家安静的杭帮菜馆吃饭。
席间，娜札的话明显比下午刚见面时多了不少，不停地在找着话题。
从杭州的阴天天气，聊到雁荡山的风景。
她的眼神始终亮晶晶地落在林灿身上，没离开过。
林灿也没故意冷落她，只要是她想聊的话题，他都有认真地在听，给出积极回应。
......
(《下完这场雨》，原唱：后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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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了账。
两个人吃完饭走出菜馆。
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路灯已亮，天色渐暗。
一场秋雨一场寒。
十月初的杭州，傍晚时分的空气里，既有凉意，也有清新。
“下雨了。”林灿伸手接雨，看了眼天色，“我叫个车送你回酒店？”
“不...不用了吧？”
娜札连忙摆手，眼神里带着一丝渴望：“雨不大，而且下雨天的杭州，不是很有氛围吗？我们……你陪我走一走好不好？”
她仰着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祈求望着林灿。
林灿看了看眼前细密的雨丝，又看了看被周遭霓虹灯牌辉映成彩色的娜札。
确实。
烟雨朦胧的杭州别有韵味。
就这样散散步，似乎也不错？
“行吧。”他点点头，“那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买两把伞。”
“好！”她立刻笑了起来。
娜札守在细密的雨幕边缘，目送着林灿修长的身影穿过斑马线，消失在了街对面的百货超市门口。
等待的时光，突然就变得漫长而又安静起来。
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默默作伴。
无事可做的她，忽然就想起手机里那份还未聆听的小样。
想听就听，想做就做。
从风衣口袋里取出蓝牙耳机戴上，她轻轻点开了那个名为《下完这场雨》的文件。
前奏是悠远的风铃声和渐起的雨声采样。
带着淡淡的古风韵味。
然后，林灿那辨识度极高的嗓音渐渐响起，比平时多了几分深沉与故事感：
【念旧的皮箱装着，爱没放完的烟火～】
【我提着寂寞撑伞，穿过夜色~】
仅仅是这两句，娜札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皮箱……烟火……
记忆的闸门不由自主地重新开启。
她想起父亲那个用了多年的旧皮箱。
每次做生意的父亲从外地回来，箱子里总会装着给她的惊喜，有时是外地特色的糖果，有时是精致的小玩意儿。
而烟火……
八岁那年，父亲带她去广场看灯会，将她扛在肩头，好让她能看清漫天绽放的烟花。
年幼的她负责在上面兴奋地尖叫，笨拙的父亲就负责在下面托扶着她。
两个人的笑声一同淹没在烟火声里。
【悲伤湿透了领口...别说破，且当作，梅雨曾来过......】
娜札的眼眶莫名地就红了。
去年，父亲临走前，最后的那段日子里。
面色越来越差的父亲，笑着安慰她：“别怕，爸爸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能好。”
她已经长大了，父亲却还是把她当做孩子来哄。
她当时也笑着回应了父亲，只是等到父亲睡着之后就忍不住偷偷哭了鼻子。
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就像一场随时都会落幕的梅雨。
谁也猜不到什么时候开始，又会什么时候结束。
【雨滴下，鼓槌落，伞下路，退却不能～】
【衣襟还残留那句手写的珍重】
【那年长亭你的，背影亮了～】
【雨中我，燃一束挽歌......】
她又想起了那年送自己出门远行的父亲。
2011年6月，乌市大雨。
那时的父亲身体就不是很好，却还是执意顶着大雨，将她亲自送到了车站。
临别前，父亲又不放心地多塞给了她两千块钱：
“别告诉你妈。”
等到她在车上坐好回望，才看见父亲撑着伞，还站在乘车亭外不停地对她摆手。
雨幕中的那道身影，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我在等你，等下完这场雨。】
【满城涓涤，净此生的别离。】
【心太入戏，梦流转四季，只是回忆…】
【手中焰火向谁泣......】
听到这里，娜札再也控制不住。
双眼下了雨，悲伤与回忆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2014年11月21日，深夜。
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推了进去。
那道门的关闭，仿佛将她的世界也一并带走。
她何尝不是在等？
等一场永远也不会停的雨结束，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人。
那些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在梦中反复流转，近在眼前，那么真实。
可每次当她醒来之后，却只剩下被眼泪打湿的枕巾。
【如果可以，别下完这场雨...】
【放慢朝夕，拾与你的点滴...】
【怕来不及，回眸再重温此刻如往昔~】
【伞外朦胧...可是你......】
温柔的歌声里，掺杂着克制的痛楚与绵长的等待。
眼睛在下雨的娜札，喉咙里也隐隐有了哽咽的雷声。
灯会烟火年年有，皮箱也还留着。
现在她出行坐的都是飞机，两千块钱甚至不够她买半套化妆品。
可是，父亲呢？
那个为她撑伞，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呢？
她很怕。
她怕父亲的笑容迟早会在记忆里变得模糊，更怕有关于父亲的记忆迟早也会随着时间褪色。
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送别山外山……】
这熟悉的旋律让她脸上的眼泪，流得更湍急了。
这段采样，是来自于李叔同的《送别》。
而《送别》，则是父亲最喜欢给她和姐姐哼唱的小调。
年幼时的盛夏，父亲总是用这首曲子哄着她们入睡。
娜札完全沉浸在了歌声与回忆交织的漩涡里。
在这首应景的歌里；
在这座下着雨的城市；
在林灿那仿佛能窥见她心底最柔软处的歌声中，她所有的坚强都仿佛变得不堪一击......
不知不觉。
她向前走了一步，走出了避雨的门廊，走进雨中。
她有些仿徨地抬头望天，试图将脸上的狼狈永远和雨水藏在一起。
就在这时。
一把伞悄然撑在了她的头顶，隔绝了雨幕，也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短短一瞬，天地皆静。
娜札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水光，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前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手里拿着两把新买的雨伞，却只撑开了一把，就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雨幕在他身后构成了一片朦胧。
街灯在他身上染镀了一层光晕。
他看着满脸泪痕的她，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探寻。
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与无声的安慰。
他扔掉了另一把伞。
他贴心地帮她摘下两只耳机，又收好。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嘴角牵起一个很浅但足够温暖的弧度。
他的声音也跟着透过了细碎的雨声，落在她的耳边。
“走吧，我回来了。”
这一刻。
娜札望着身前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望着他肩头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望着他温柔到能包容所有悲伤的眼神。
她哭了，她笑了。
她边哭边笑。
最终，她同样坚定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那只温暖的掌心上。
“嗯。”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大地仍被往事浸透，雨季绵长。
但此刻却有藤蔓自心底破土而出，幸运地触碰到了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