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院的夜,格外寂静。
温乔坐在床沿上,望着窗外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竹影发呆。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那是傍晚时分,警卫员陈平送来的。
中午的饭也是陈平送的。
陈平只说陆晏沉工作忙,脱不开身,交代他来这里送饭。
一种细微却持续的不安,像是水底暗生的苔藓,悄悄的爬满了温乔的心。
他答应的好好地,说是再忙,也会抽时间过来陪她吃饭。
这个男人,从不轻易许诺的。
向来言出必行。
可今天,他却食言了。
是工作真的太忙?
还是说,拉练事件的后续处理,特别的棘手。
沈月如那边,不会又出了什么变故吧?
就在温乔心神不宁,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淹没时,敲门声骤然响起。
“笃、笃、笃。”
不疾不徐,正是陆晏沉敲门惯有的节奏。
温乔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心跳快的不像话,冲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房门。
门外,陆晏沉的身影笼罩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一身军装常服,身姿挺拔,但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漆黑的眸底深处,似乎还有未散的凝重。
就像是暴风雨沉淀后的宁静,下面涌动着,她看不清的暗流。
“晏沉。”
温乔的欣喜脱口而出。
悬着的小心脏瞬间落回实处。
却又在看清他神色的刹那,被另一种微妙的不安取代。
他来了。
虽然看起来神色如常。
但他身上周遭的氛围明显不对。
温乔侧身,让男人进来后,关上了大门。
然后,跟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似的,跟在男人的身后走进了客厅。
陆晏沉见状,叹了口气。
拉过椅子。
“先坐下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温乔点了点头。
听话的坐了下来。
小心翼翼的开口。
“什么事啊?”
陆晏沉也坐了下来,目光沉静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抱歉,说好今天跟你一起用餐,我食言了。”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沉稳。
“我没来,是因为,有事耽误了。”
“沈月如要单独见我,说有一个秘密要告诉我。”
听到秘密两个字,温乔猛地抬眸。
不会吧。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秘密吧。
陆晏沉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切入主题。
“她说,这个世界是她写的一本书。”
“你们来自五十年后的世界。”
“关于你的来历,过往的一切。”
“她都交代了。”
随着陆晏沉的话语出口,温乔双眸迅速的睁大,里面清晰的映出震惊、慌乱。
温乔此刻的脑海里,只蹦出了三个字。
完蛋了。
沈月如这个女人。
她是疯了吗?
穿书这种事情也敢说出来。
她这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想着戴罪立功,彻底交代自己的罪行,以求减低刑罚。
居然敢把这种事情抖搂出来。
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
现在可是七六年。
大运动还没有结束。
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
在这个年代,唯物主义是一种排他的、政治挂帅的、渗透到社会生活每一个毛孔的刚性世界观。
所有非常规的言论,都会被进行审判跟处置。
什么,这个世界是她写的一本书。
灵魂穿越,来自五十年后之类的。
在别人看来,这不是一个待验证的奇闻。
而是会被立刻归入封建迷信和政治谣言的范畴。
大家不会去探究其科学可能性。
只会追问,她宣扬的目的,谁指使的,想扰乱人心还是破坏运动?
最后的处理方式无非两种。
要么思想反动需要改造。
要么精神错乱需要关押治疗。
还有一种,更严重的。
敌特破坏。
沈月如本来的罪名是谋杀未遂,如果她认错态度良好,最多也就是判个几十年。
现在自掘坟墓,说什么穿书之类的言论。
那将是一张,通往最严厉刑罚的直达票。
到时候,她不仅仅是刑事罪犯,还会被当成封建余毒跟反革命暴力相结合的政治罪犯。
这个性质可就严重多了。
这量刑极重,被判处死刑都是有可能的。
温乔转念一想。
不对!
沈月如能写出这本书,对这个年代的背景,又怎么会不清楚。
她立刻洞悉了沈月如的真实目的。
所以,沈月如单独找陆晏沉,不是自掘坟墓。
是想揭穿她。
让她跟陆晏沉之间生出一种信任危机。
或者,沈月如还想用她知道的剧情,来给自己申请减刑。
温乔太了解陆晏沉了。
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别人不会信,但陆晏沉,一定会相信的。
他的信任,绝非盲目的。
是建立在,绝对理性跟强悍逻辑推理能力之上的。
作为一个侦察尖兵,陆晏沉见过最复杂的敌情,处理过更诡异的战场迷雾。
他的思维方式,早就不被常规认知所局限。
当常规解释无法覆盖那些信息。
那么,非常规的解释,即使再离奇,只要逻辑自洽,能解释所有疑点。
对他而言,就纳入了可能性的范畴。
他相信了沈月如的那些话。
陆晏沉将温乔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只是继续用那种平稳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陈述。
“她还说,你当初救我,是有预谋的。”
“你最初想找的,是这本书的男主角,路淮舟。”
“你把我错认成了他。”
“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陆晏沉每说一句,温乔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像是被人扼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温乔想否认。
但,她开不了口。
沈月如说的没错。
她当初接近陆晏沉,是提前预谋好的。
救他,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她也的确是撩错了人。
温乔咬着唇,沉默了。
她平时撩拨男人时,伶牙俐齿的,嘴里的火车,能跑上喜马拉雅山颠。
可这会,却是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