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漫天的尘土,拍打在零的脸上,带着无法形容的刺鼻气味。他离开溪谷地已有三天,沿着老林所说的那条旧公路遗迹向北跋涉。公路早已破碎不堪,裂缝中顽强地钻出扭曲的暗紫色灌木,像大地溃烂的血管。
他的步伐稳定,如同精准的节拍器,每一步都踩在相对稳固的碎砾石上,最大限度地节省体力。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左侧是连绵的、被侵蚀成怪异形状的岩壁,右侧远处是一片泛着诡异磷光的沼泽,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甜腥气。他需要保持距离。
根据太阳的位置和远处依稀可辨的、更高大的废墟轮廓,他修正着前进方向。怀里的麸面饼还剩下最后半块,水囊几乎见底。生存资源,告急。
下午,天色愈发阴沉。他进入了一段较为狭窄的峡谷地带,两侧岩壁高耸,公路在这里几乎被坍塌的岩石完全掩埋,只能从旁边踩出一条小路。一种不同于风声的、细微的呜咽和抓挠声,从前方的乱石堆后传来。
零立刻停下,身体微微压低,隐在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后。他屏住呼吸,听觉放大到极致。
不是风声。是犬类生物发出的声音,带着饥饿与纯粹的捕食欲望。而且,不止一个。
他缓缓探出头。
就在前方几十米处,五六只体型瘦削、皮毛斑秃的变异猎犬正在撕扯一具不知名动物的残骸。它们的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口水从外露的獠牙间不断滴落,肌肉贲张,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它们似乎只依靠最原始的本能行动——寻找活物,撕碎,进食。
“腐爪猎犬”,老林提过,群居,攻击性强,纯粹是环境催生的掠食者。
零的大脑瞬间计算出最优解:隐蔽,等待它们离开。数量五至六,地形不利,正面冲突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四十。
他屏息凝神,如同岩石般静止。
然而,一阵突兀的旋风卷起一片金属碎片,叮当作响地滚落到零藏身的混凝土块附近。
一只猎犬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零的方向!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其他猎犬立刻停止进食,齐刷刷地转过头,猩红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
被发现了!
零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脚步声在寂静的峡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腐爪猎犬的速度极快,它们四肢着地,如同贴地飞行的阴影,带着腥风迅速拉近距离!零甚至能闻到它们口中喷出的腐臭气息!
他猛地向侧前方一块凸起的岩石跃去,试图占据高地。一只猎犬紧随其后扑来,利爪擦着他的小腿掠过,带走一片布料和一丝火辣辣的疼痛。
零反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一块尖锐碎石,精准地掷向那只猎犬的眼睛!
“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猎犬痛苦的哀嚎。但这点伤害根本无法阻止它们。更多的猎犬从侧面和后方包抄过来,将他围困在岩石下方。它们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獠牙毕露,形成致命的包围圈。
退路已断。
零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手中紧握着另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片。计算着它们每一次肌肉的颤动,扑击的角度…大脑超频运转,生存概率在不断下调。他的“判定”能力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和对目标的“理解”,对这些纯粹依靠本能驱动的野兽,干扰其简单神经回路或许可行,但消耗巨大,不仅效果未知,是否能够成功发动能力同样未知。
一只最为强壮的头犬按捺不住,后腿猛地蹬地,如同一道灰色闪电,直扑零的咽喉!速度之快,远超普通犬类!
躲不开了!
零瞳孔收缩,肌肉紧绷,准备承受冲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模糊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从峡谷上方疾冲而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那身影并非直线下落,而是在陡峭的岩壁上几次诡异的折返,如同无视了重力一般,精准地切入零与头犬之间!
“滚开!”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那身影的一条手臂在瞬间诡异地膨胀,肌肉贲起,青筋如同虬龙般缠绕,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后发先至,一拳轰在了头犬的侧腹部!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头近百斤的变异猎犬,竟如同被全速行驶的卡车撞到一般,哀鸣着横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上,筋骨断裂,眼看是不活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零甚至能看清那出手之人手臂上肌肉纤维在瞬间收缩膨胀的细微颤动,那绝非正常人类肌肉能够达到的运动效率和控制精度!
剩余的四只猎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击震慑,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疑和恐惧。
“解决它们!”
那出手之人——一个穿着镶钉皮甲、身材精悍的光头大汉——低吼一声,声音沉稳有力。他保持着战斗姿态,那条异变的手臂缓缓恢复原状,但依旧比另一条手臂粗壮些许。
“嗖!嗖!嗖!”
几支弩箭精准地从上方射来,趁机钉入了犹豫的猎犬的眼眶和咽喉。战斗在短短几秒内开始,又迅速结束。
零缓缓放下手中的金属片,目光冷静地看向那光头大汉,又扫向峡谷上方。那里站着另外四五个人,手持弩箭或长矛,穿着统一的、带有锈迹斑斑肩甲的粗布制服,正警惕地打量着下方和四周。为首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眼神锐利的年轻女子。
“还能动吗?”那女子喊道,声音干脆利落。
零没有回答,而是快速评估着这群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疑似肌肉控制方面能力者,训练有素的战斗人员,简易的制式装备。威胁等级…暂时无法判定。他们的能力…似乎源于身体本身的异变与掌控。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动作稳定。“可以。”
“你是什么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铁颚峡谷’晃悠?”女子一边示意手下下来打扫战场,一边继续发问。她跳下岩石,动作矫健,落在零面前不远处,仔细打量着他。那光头大汉也转过身,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零全身,尤其是在他小腿的轻微划伤上停留了一瞬。
“来自南边,溪谷地,想去北边看看。”
“溪谷地?”光头大汉皱了皱眉,似乎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地名,“那个几乎算难民聚集地的地方?一个人往北走?你知道北边是什么地方吗?”他语气直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不太清楚。”零如实回答,“只是想离开。”
“我是‘铁桶镇巡逻队’第三小队队长,艾拉。”女子指了指自己肩甲上一个齿轮与剑交叉的徽记,“这位是副队长,巴顿。”她示意了一下光头大汉。“你反应不慢,但一个人在这片‘神弃之地’乱逛,太冒险了。”
“神弃之地?”零捕捉到了这个新词汇。
“就是我们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艾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沉重,“旧纪元辉煌的坟墓,传说是因为旧神之间的战争或者对凡人的惩罚而毁灭,具体原因早已失落在时间里了。总之,现在这里是遗弃之地,挣扎求生之地。”
巴顿检查着弩箭的回收情况,插话道:“北边不仅有大城,还是‘圣堂’实际控制的范围,他们可不喜欢外人随便靠近。而且越往北,奇怪的辐射区和变异体越多。你从溪谷地那种十级小地方来,不知道也正常。”
“圣堂?”零适时地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好奇。
艾拉解释道:“一个在大灾变后不久出现的组织,势力很大。他们自称传播神的旨意,在像我们铁桶镇这样有政体管辖的地方,也会设立宣讲所,提供一些医疗和物资援助。”
巴顿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表面功夫谁不会做?背地里谁知道他们搞什么鬼!反正我老巴顿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靠自己拳头最实在。”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看了艾拉一眼,闭上了嘴。
艾拉接过话头:“圣堂的具体目的我们不清楚,但他们掌握着很强的力量和资源。”她结束了这个话题。“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血腥味会引来别的东西。跟我们回铁桶镇吧,至少能让你安全地休整一下,了解一下周边情况。像你这样从十级地跑来的人,通常可以在我们八级镇找到些活路。”
八级镇?十级地?零的数据库中迅速记录下这些关于组织层级的信息。看来这个世界有着严格的金字塔结构。
“可以。”他点头,“作为回报,我可以提供劳动力。”
艾拉对他的干脆有些欣赏。“行。先回镇上再说。跟上。”
巡逻小队效率很高,迅速处理了现场,然后带着零快速离开了峡谷。
路上,零沉默地跟在队伍中段,观察着他们的行进队形、交流方式和沿途留下的标记。艾拉和巴顿走在前面,偶尔低声交谈。
“队长,这小子确实是从南边荒原过来的,身上那股子…匮乏味,装不出来。”巴顿低声说,他的感官似乎异常敏锐,“但总觉得他太淡定了,不像一般难民。”
“先带回镇子,按流程登记核查。”艾拉公事公办地说,“只要身份清白,遵守镇规,多一个劳力总是好的。”
零的听觉捕捉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对“圣堂”的疑问却更深了。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冰冷、绝对理性、视一切为实验品的“观察单元”形象似乎不能对应,又披上了一层宗教的外衣。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穿过一片布满废弃车辆残骸的洼地后,一座小镇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铁桶镇建立在一座旧时代小型工厂的废墟之上。围墙是用锈蚀的金属板、破碎的混凝土块和废旧车辆外壳巧妙拼接而成的,虽然看起来杂乱,但结构扎实,体现了极高的工程学应用水平。围墙上设有瞭望塔,上面有人影值守。镇门是厚重的金属闸门,此时半开着,门口守卫眼神锐利,装备整齐,看到艾拉小队归来,严格按照程序检查后才放行。
进入镇内,零立刻感受到了与溪谷地那种十级难民聚集地截然不同的氛围。街道虽然不算宽阔,但横平竖直,地面铺设碎石子,两侧甚至有简易的排水沟。房屋大多是利用旧厂房和仓库改造,坚固实用,也有一些自建的、但符合统一标准的砖石结构房屋。人们衣着朴素但整洁,脸上带着忙碌的神情,眼神中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在明确规则下生活所带来的秩序感和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这里是铁桶镇,隶属于‘复兴同盟’下的八级属地。”艾拉介绍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归属感,“我们靠《同盟宪章》和镇议会制定的法规管理这里,保障每个人的权利和义务,维持秩序和发展。”
她将零带到一栋看起来是旧办公楼改造的建筑前,门口挂着牌子:“铁桶镇政务厅&人口登记处”。
“你需要在这里进行登记,核实身份,了解镇规。”艾拉对零说,“之后会根据你的情况分配临时居所和工作。巴顿,你带他办手续,我去提交巡逻报告。”
零被带进政务厅,一个忙碌但井然有序的地方。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处理着各种事务。巴顿显然对流程很熟悉,很快帮零拿到了登记表格。
“姓名?”
“零。”
“来源地?”
“溪谷地。”
“能力?”
“无。”
“旅行目的?”
“寻求更好的生存机会。”
登记过程简单,对于来自难以核查的十级地的流民,铁桶镇似乎有一套标准化的接纳程序,重点是记录在案和要求遵守法规。
负责登记的官员递给零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铁桶镇居民行为守则》摘要,你必须熟读并遵守。临时居所在西区第三棚户巷17号,每天可以凭身份木牌去公共食堂领取基本食物。三天内,必须到工坊区报到,分配工作。违反镇规,会被驱逐甚至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零接过册子和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刻着编号和一个齿轮剑徽记。
巴顿拍了拍零的肩膀:“小子,算你运气好,到了我们铁桶镇。只要肯干活,守规矩,总能活下去,比在荒野里强多了。”
零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政务厅墙壁上张贴的《复兴同盟权利法案》摘要,上面写着“保障生存权”、“劳动换取报酬”、“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等条款。这个政体,确实在试图建立一套规范化的管理体系。
他跟随着指示走向西区棚户巷,那里是给新来流民和底层劳工居住的地方,条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避雨。
走在镇子的街道上,他看到中心广场边缘,有一座相对整洁、有着白色尖顶的小型建筑,与周围沉重的风格格格不入。一些穿着朴素但面色平和的人进出那里。门口挂着一个简单的标志:一颗被橄榄枝环绕的眼睛。
“那就是‘圣堂’的宣讲所。”旁边一个路过、抱着孩子的妇人见零驻足观望,好心说道,“他们有时候会分发些甜饼给孩子,也会帮人看病…都是‘神之恩赐’。”她的语气带着感激,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被规则长期影响后的温顺。
零看着那座白色的建筑,它与记忆中那个冰冷、残酷的“观察单元”似乎毫无关联。如果这里的人看到的只是“恩赐”和“教诲”,那么他们的另一面究竟隐藏着什么?他们传播教义,吸纳信徒,背后真正的目的,与他这个“异常”的逃脱,又有什么联系?
他握紧了手中的身份木牌,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在这个有着严密组织层级、表面秩序井然的八级小镇里,他像一个无声的变量,潜入了一潭看似平静的湖水之下。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这个政体与圣堂之间微妙的关系,需要找出圣堂伪善面具下的真相。答案,似乎就隐藏在这座小镇,以及更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