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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月落星沉

    檐角铜铃在暮色中摇晃出细碎的声响,我站在听雨阁的琉璃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红被黑夜吞噬。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冰凉的纹路上摩挲,那里残留着三日前谢恪留下的掌痕——那时他握着我的手在宣纸上勾画茶园扩建的图纸,笔尖突然顿住,转头时带起的风掀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那道淡得几乎透明的旧疤。

    "清疏?"小荷捧着茶盏进来时,我正盯着窗台上凝结的夜露出神。青瓷盏底磕在红木案几上,溅起的水渍在《茶经》书页洇开墨迹。我慌忙合上书本,却见书页间滑落一片枯叶,脉络分明地印着江南茶山的纹路——那是去年清明时谢恪从江南捎来的。

    更漏声恰好敲过戌时三刻,门外传来细碎的马蹄声。我掀起窗纱的刹那,冷风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小荷攥着我的袖口瑟瑟发抖,却见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踏碎满地月光,马上人玄色披风沾满血污,在夜色中宛如泼墨。

    "清疏..."谢恪滚落马背时,左臂的箭伤再度绽开,暗红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将染血的布防图塞进我手中,指尖触到我的掌心时冰凉刺骨:"速带茶种去蜀中,三日后...周崇明的人会假扮茶商..."

    刀剑破空声骤然撕裂夜色,谢恪猛地推开我扑向廊柱。寒光闪过时,我握紧袖中暗藏的银针,绣鞋踩在满地落花上竟失了分寸。最后一眼瞥见他左胸插着的弯刀,刀柄上雕着南疆特有的曼陀罗纹样——那是三年前刺客行刺我时,他替我挡下的毒刃样式。

    蜀中茶园的晨雾裹着露水渗进衣领,我蹲在茶树株前查看新芽的长势。小荷捧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药汤泼在粗麻裙裾上晕开褐色的花。"夫人...公子临走前说...说茶种里有解药配方..."她声音哽在喉间,突然扯开我的衣襟。

    肩胛处狰狞的箭疤在曦光中泛着淡粉色,我望着那道与谢恪心口箭伤近乎对称的伤痕,忽然想起昨夜他塞给我的布防图。竹篾灯笼在马车内晃动,羊皮卷上的墨迹洇湿了半角,隐约露出"南疆密库"四个字。

    茶园西侧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我攥着沾血的帕子贴上茶树主干。来人黑袍翻卷,玄铁面具遮住半张脸,腰间弯刀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的声响。"虞清疏,"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刮过青砖,"谢恪让我转告你...蜀中的雪芽...不如江南..."

    我猛地转身,怀中茶种撒落满地。黑衣人突然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后颈插着的银针泛着幽蓝——谢恪教我的离魂散。我俯身查看时,发现他袖口露出的半截刺青,竟与当年南疆行刺者身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第七日暴雨将至,我在晾晒的药匾里发现了那半块玉珏。羊脂玉浸透雨水泛起幽光,裂痕深处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小荷惊叫着去取火折子,我却盯着玉珏背面新浮现的铭文:"执子之手"。这分明是母亲遗物上的刻字,如今与谢恪那块残玉严丝合缝。

    雷声碾过屋顶的刹那,茶园东侧突然传来巨响。我提着嫁时绣的百子千孙裙冲出门时,正看见那匹雪白马尸横当场,马腹插着的断箭尾羽泛着诡异的紫红。暴雨冲刷着满地血水,我将染血的裙裾撕成长条缠住手腕,按谢恪教的法子在东南方撒了把朱砂。

    "清疏,往西边竹林走!"谢恪湿透的玄甲压在肩头,左臂的伤势又重了几分。他胸前的曼陀罗纹蔓延到锁骨位置,却在看见我手中的茶种时眼神骤然清明:"他们要的是这个...南疆的..."

    话音未落,三支淬毒弩箭自林间激射而至。我扑倒谢恪的瞬间,肩胛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箭尾的曼陀罗纹在血泊中舒展,我突然想起初见时他折断柳枝编蚱蜢的指尖——此刻那双手正死死扣住我手腕,力道大得要拧碎腕骨。

    "清疏,数到三就咬我。"他染血的唇抵在我耳畔,气息带着铁锈味。当数到"三"的刹那,我咬破了他染血的苍白的唇,尝到苦涩的茶香混着血腥气在口腔蔓延。

    我们在暴雨中奔逃了三个时辰,直到筋疲力尽地倒在城郊破庙里。谢恪的左臂已经肿得像发酵的面团,我却盯着供桌后斑驳的壁画出了神。那些被香火熏黑的佛像足踝处,隐约露出半幅星图——竟与谢恪后背的旧伤疤痕走向完全吻合。

    "那是...七杀阵..."谢恪盯着壁画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泛着淡青色泡沫。我慌忙去探他脉门,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时,突然摸到他掌纹深处有根极细的金针。

    "是你...你早就..."我话音未落,谢恪突然攥住我的手往心口按。掌心下的箭疤正在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额头渗出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清疏...拔了它...趁我还能忍住..."

    金针拔出的瞬间,暗红血珠溅上神像金漆,壁画上的星图忽然开始旋转。供桌上的铜香炉无风自燃,跳动的火苗里浮现出母亲年轻时的面容。她指间缠绕的,正是那截我们找了十年的茶经残页。

    破晓时分,我们带着茶种和残页躲进蜀中老宅的地窖。谢恪躺在干草堆上昏睡,左臂的箭毒化作紫黑脉络攀上脖颈。我借着天窗透进的微光翻阅残页,突然发现朱砂批注旁暗藏的划痕——那是谢恪惯用匕首的缺口形状。

    "当年南疆进贡的茶种..."我喃喃自语着抚过纸页上的墨渍,那些污痕在阳光下竟显出若隐若现的星象图。地窖深处突然传来瓦罐碎裂声,我握紧裁纸刀回头,正撞见谢恪赤红的双眼。

    "清疏,你果然..."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青石板,左手掐住我的脖子却带着颤意。我摸到他掌心新添的烫伤,那是拿滚油为我疗伤时留下的——原来连毒血侵蚀神智,都无法抹去这些细碎的痕迹。

    地窖外骤起腥风,我挣扎着推开他。月光漏进来照亮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却见那些紫色脉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是茶..."我摸出怀里捂着的茶种,碧色汁液滴在他伤口上,"母亲用雪芽制过解药..."

    谢恪突然剧烈颤抖,眼角坠下混着金粉的血泪。他撕开胸前衣襟,曼陀罗纹深处嵌着枚银针正缓缓融化。我这才明白为何这十年来他总在雨天咳嗽——银针遇水显形,而雨水从不会打湿他的左胸半寸。

    我们在老宅后山挖出半截生锈的铁箱,箱盖内侧刻着南疆女王的族徽。当谢恪破开最后一道机关,簌簌落下的灰尘里浮起银箔绘制的星图。他翻开箱中泛黄的绢帛时,指腹被毒液灼得滋滋作响:"清疏你看...这是..."

    绢帛记载着用茶经残页调配解药的方法,落款竟是母亲的闺名。我颤抖着抚过那些褪色的朱砂批注,突然听见地窖深处传来瓦片碎裂的清响。谢恪转身护我时,看见我发间斜插的那支银簪——正是母亲当年出嫁时的头面。

    "原来你早知道..."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最终化成叹息,指尖拂过我眼尾泪痣。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墙角暗格里半截泛绿的箭簇——那是我们初遇时从他肩上取出的凶器,如今已裹满茶锈。

    立冬那日,我们带着茶种重返江南。船过秦淮河时,谢恪忽然将那支淬了茶毒的银簪扔进河中。我望着漩涡中打着旋的簪头,忽然想起他中箭那夜说的胡话:"我本是南疆送你的聘礼..."

    茶树在侯府后院抽了新芽,碧色映着廊下悬挂的风铃。谢恪替我绾发时,银针划过发尾染上淡青。远处传来茶农的采茶谣,惊起檐角沉睡的铜铃——那铃声穿过十年光阴,此刻终于与江南烟雨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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