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锦瑟院,姜茶正在挑选赴宴的衣料。
听闻母亲要带姜云殊同行,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了然。
母亲的心思,她大概能猜到几分。
至于姜云殊……
罢了,大不了多看着点这丫头就是了。
她拿起一匹雨过天青色的云锦,对春桃淡淡道,“就这匹吧,清淡些好。”
…………
翌日,琼林苑内,灯火璀璨,衣香鬓影。
姜茶与姜云殊跟在陈氏身后,按品级入座。
姜茶一身雨过天青色云锦宫装,裙摆绣着疏落的银线缠枝莲,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浑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
在这争奇斗艳的贵女群中,她这身打扮堪称素净,却偏偏因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度,显得格外出尘。
她微垂着眼睫,看似温顺恭谨,实则眼角的余光早已将席间情形扫入眼底。
几位皇子的座位离御座不远。
二皇子赵煊身形魁梧,言谈间声音洪亮,眉宇间带着武将的豪爽。
三皇子赵霖,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举手投足间礼数周全,正与身旁一位文官低声交谈,嘴角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若非重活了一世,姜茶几乎要被这副皮囊迷惑了。
她深吸了一口,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
目光继续搜寻,终于在靠近苑边一丛翠竹的席位旁,看到了那个身影。
六皇子赵珩。
他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并未像其他皇子那般与其他宗室或大臣寒暄,只是独自执杯,斜倚在案旁,姿态闲适,甚至带着几分疏懒。
昏黄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暧昧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那身影孤峭,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似乎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赵珩忽然抬眼,目光精准地朝女宾席这边掠来。
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
姜茶心中微凛,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掩去眸底一瞬间的波澜。
前世,六皇子赵衍是最后才隐约显露出獠牙的,只不过棋差一招,最终还是赵霖登上了帝位,但凭赵霖登上帝位后,此人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这足以证明这人深不可测。
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她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
姜茶这边心思电转,她身旁的姜云殊却是坐得笔直,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观察姜茶上。
她见姜茶只是安静坐着,偶尔与母亲低语两句,并无任何孤魂野鬼附体后的怪异举止,心下稍安,但又隐隐觉得失望。
这孤魂野鬼道行果然高,在皇宫里都伪装得这么好!
无聊之下,她的目光也开始四处逡巡,暗自品评着各家公子小姐的衣着相貌。
正当她偷偷打量对面一位穿着月白袍子,长得颇为俊秀的公子时,那人竟似有所感,忽然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姜云殊做贼心虚,吓得立刻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脸颊也有些发烫。
待她再偷偷抬眼去看时,却发现那公子已转过身,正与旁边一位蓝衣公子说话,嘴角似乎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柳儿,”她悄悄拉了下身后丫鬟的衣袖,压低声音,“对面那个穿月白衣服的,是哪家的公子?”
柳儿看了看,小声回道:“小姐,那位好像是吏部尚书家的谢公子。”
“谢公子?那他叫什么?”
“好像叫谢允之。”
谢允之?
姜云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眼神不太好,干嘛对着她笑?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或者,他也是同道中人,看出了嫡姐的不对劲?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那边席间的气氛忽然更加热烈起来。
原来是陛下和几位嫔妃及皇后驾到,众人起身迎驾。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后,陛下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宣布宴席开始。
丝竹声起,觥筹交错。
按照惯例,此时会有皇子主动向陛下敬酒,以博圣心。
二皇子赵煊率先起身,敬酒祝词慷慨激昂,尽显武将风采的豪迈。
三皇子赵霖紧随其后,言辞恳切,引经据典,既表达了孝心,又展露了文采,引得陛下连连点头。
其他几位年长些的皇子也依次上前。
轮到六皇子赵珩时,他却只是懒洋洋地举了举杯,遥遥一敬,并未离席多言。
陛下似乎也习惯了他这般做派,并未苛责,只笑了笑便过去了。
姜茶默默看着,心中对几位皇子的性情有了更清晰的评估。
勇猛有余,沉稳不足。
伪善至极,巧言令色。
还有一个十分装逼且深不可测。
她需要的是一个强大、足够聪明且与赵霖有根本利益冲突的盟友。
目前看来,七皇子赵珩,似乎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
但与此人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就在她沉思之际,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一位宗室郡主在献舞时,不慎将手腕上的一串珊瑚手钏甩脱,那鲜红的珠子滴溜溜滚落,好巧不巧,竟滚到了姜茶的案前。
一时间,不少目光都汇聚过来。
姜茶神色不变,从容地俯身,用帕子垫着,将那枚珊瑚珠子拾起。
那郡主已满脸通红地走了过来,又是窘迫又是焦急。
“郡主的手钏。”姜茶起身,将珠子递还,声音温和清晰,“珠子完好,郡主看看可有损伤?”
她举止得体,态度不卑不亢,既解了郡主的围,又全了礼数。
郡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珠子,低声道谢。
这一幕落入了许多人眼中。
陈氏微微颔首,对女儿的表现颇为满意。
三皇子赵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个曾经痴恋自己,行事冲动的姜家嫡女,竟有如此沉稳的一面。
而远处,独自饮酒的六皇子赵珩,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看着那个在一片喧闹中依旧沉静如水的天青色身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似乎是刚刚偷偷打量他的女子。
他说怎么这么眼熟。
原来是姜家的嫡女吗?
啧……奇怪,这姜家嫡女骄纵跋扈,十分痴恋他的三皇兄,可方才席间…这女子看向三皇兄的眼神没有一丝爱恋,反而是厌恶。
与传闻中相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