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简告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
先是一个公子跪在地上,气汹汹地质问他娘:“娘,吕嬷嬷明明可以救兰,她不仅不救,还故意拖着芬,不让芬去救,否则兰根本不至于死!”
他娘面无表情:“怎么?想替兰叫冤啊?她有什么冤的?!她自己想死,那就去死呗!演给谁看啊?”
“娘,兰可是您的儿媳,还是虎和莲的娘亲,您怎么可以如此无情?”他哭了。
“我无情?!她做过的那些腌臜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看在虎和莲的份上,我早赶她出门了!”他娘嗤之以鼻。
他跪在那里,膝盖早已从痛到麻,他却毫无察觉,一颗心仿佛被一把钝刀,一刀一刀不停地反反复复磨锉着,最终变成了血肉模糊。
做到这梦境变了,还是那位公子,立在一旁笑看一个女子带着两孩子放竹鸢,余光看见一个东西伸了出来,紧跟着她飞了出去,他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住。
他的两个孩子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哭着道:“爹,您干嘛?您难道不要我们了吗?”
他摔倒在悬崖边,只觉得痛,身上的痛远抵不上心里的痛,撕心裂肺的痛。
简告从梦中痛醒,心仍旧痛得无法呼吸,仿佛已然炸开,抬眼看向睡在一旁的子辛,回忆着梦里那个女子坠下悬崖时唇角的那抹笑容,与她竟是那般的相似!
怪不得,怪不得他初见她的笑容时就觉得那个笑容在哪见过!
他与她在上一世就认识!
虽隔了一世,换了张皮囊,那笑容她却从上一世带到了这一世!
简告百感交集,好想抱着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告诉她,他喜欢她,喜欢了好久好久……
可他有资格那样做吗?
他愣在了那里,须臾,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出侍卫休息营帐,向没人的地方疾步而去。
此时已快六月,晚风已没那么冷,吹在身上还挺舒服,他却没一丝舒服的感觉,只觉得痛。
兰的确有些心术不正,的确曾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对他却一直很好,死得也的确有些冤,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忘了她,可她一直在他周围晃悠,她在修剪花草,她在烹茶制香,她在绣花做菜,她的手好巧,她会的东西好多。
她又是那样的孩子气,喜欢挖蚯蚓,荡秋千,玩泥巴,时常能与孩子们玩到一块,她就是一个孩子,不过比他女儿大五岁。
她越来越吸引他的目光,越来越让他喜欢,他开始越来越爱捕捉她的身影,只是,兰走了尚不足两年,现在迈出那一步是不是快了些?
忽然她气冲冲地跑到他面前,说她要和离,要离开他,态度是那样的绝决,没一丝回旋的余地,他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响,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简告哭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他害死了她!
他就是罪魁祸首!
他恨不得随她一同坠下山崖,可他没死成。
她走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怎么也无法抹去。
他时常想如果他早些向她表白,早些解开孩子们心中的结,早些……
世间没有如果,只余下悔恨,只余下痛,他的爱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日日睹物思人,日日失眠,日日以泪洗面,终抑郁成疾,病倒了。
他自己就懂歧黄之术,却不愿治疗,更不愿喝药,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笑了,一年来从未那样笑过,那样的开心,那样的释然。
简告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何三年前他会在那里那样坠下悬崖?为何会被她拣了去?
这是上天在惩罚他,也是在给他机会,给他偿还她的机会!
简告沉浸在上一世的痛苦中,怎么也出不来,子辛早已将上一世的恩怨搁置一旁,见简告脸色不太好,问道:“你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简告避开她的目光道,想起了前世,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你今儿起得很早,不会是半夜醒来就没睡吧?”子辛问。
简告忙胡乱扯了个理由:“昨晚我出来小解,发现星辰特别美,看着看着就不想睡了。”
“这样啊。”子辛半信半疑。
她对简告的心事不感兴趣,既然他不想说,她也就不多问,她还是对里面那个感兴趣些,如果那家伙不是让她翻城墙,又或者去他营帐沐浴的话,她还是挺乐意当他侍卫的,毕竟与他多接触才能多了解,才有机会说服他取消婚约!
里面传来媚与伍丁的对话声,媚的声音轻柔温婉,子辛将耳朵竖得老长才能听清楚。
“不知舅母怎么想的,空相族如此羞辱表哥,羞辱大汤,舅母居然也能容忍,那个五公主,传言她不仅面目丑陋,还阴气缠身,这样的人哪配得上表哥,配得上王后位啊?!”媚道。
子辛对这话非常非常满意,说吧,说吧,把我说得越不堪越好,谁稀罕当这个危险重重的破王后!
“余不知向母后抗议过多少回,母后皆驳回,待摆平了彭族再同母后好好谈谈,那时她或许会同意!”伍丁道。
原来你一直在抗议啊!
甚好!
甚好!
甚合我意!
子辛听得正带劲,忽听见伍丁扯着嗓门道:“外面那个谁?”
什么那个谁?
不会又是叫我吧?
你不叫名,我就当作不知道!
“文,进来一下!”伍丁道。
居然想起我的名了!
子辛硬着头皮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