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烧成空壳的村子,卷起一地烟灰。
风在空巷里打着转,听着跟哭丧似的。
烧焦的纸钱贴在地上,卷起又落下,屋檐上挂着一条条黑色的烟痕。
贾栩站在新挖的土坑边,抬了抬下巴。
“把那几个钢瓶小心放进去,盖上湿麻袋。”
几个士兵抬着死沉的钢瓶,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去。
他们将钢瓶一一码好,厚厚的湿麻袋盖了上去。
几把工兵锹跟着反复夯实泥面,直到新土和旁边没动过的地一模一样。
一辆水车从土坑上压过,水珠四溅,一股土腥味混着水汽冒出来,把血腥味盖了下去。
不远处,王承柱拧开改装鼓风机的放气阀,长长的“嘶嘶”声响起。
他手背上沾满了黑色的粉末,那是“贾氏地瓜面”的残余。
改装鼓风机被拆下皮带,几个战士合力将其抬上卡车,用厚帆布盖得严严实实。
赵刚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扶着井沿,昏黄的灯火照着井口。
第一桶水打上来时,铁链哗啦啦地响,在这死寂的村里传得老远。
清凉的井水浇在井台上,冲掉井台上的黑血和泥灰,顺着砖缝往下流。
一个女人默不作声地从废墟里抱出熏黑的铁锅,她用袖口抹了把脸,冲赵刚点了下头,没吭声,转身走向新搭的土灶。
炊事班已经架起了几口行军大锅,热气滚滚。
一个光屁股的小孩踮着脚,死死盯着一个战士怀里抱着的牛肉罐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小孩脸皮薄,自己先红了脸,把头埋进了娘的腿弯里。
李云龙瞧见了,一挥手,嗓门震天响。
“先卸粮食,再卸药!快!让乡亲们吃口热乎的!”
卡车的后挡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一麻袋一麻袋的白面被战士们扛下车,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一捆捆布匹转眼堆成了个小土坡。
一个战士抽出刺刀,“嘶啦”一声划断捆绳,布匹散开,他抓起几匹就塞进一个老乡怀里。
炊事员在案板上飞快地擀着面,袖口沾满了白面,抓握间留下几个模糊的指印。
行军大锅的锅盖终于揭开,白腾腾的热气混着麦子香,一下扑到人脸上。
炊事员抓起一把盐撒进锅里,香气更浓了。
一个年轻战士给一位老人端去一碗滚烫的面糊糊,腾起的白气糊住了他的脸。
老人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只是低头喝了一大口。
那战士把碗硬塞进老人手里,自己手心被烫得通红,却咧嘴笑了笑。
段鹏带人从一间被炸塌的屋子里,又翻出一箱完好的备用电台零件,他拍掉箱子上的土,嘿嘿直乐。
“好货!”
贾栩抬手指了指那箱子。
“重要物资,上头车,用油布盖严实了。”
天快亮时,整个村子已经被部队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刮得干干净净。
战利品在村口的空地上排成一条长龙,机枪、三八大盖、子弹箱、军毯,码得整整齐齐。
李云龙吐掉嘴里的烟头,用脚尖碾灭了火星。
“各连连长,过来领家伙!”
几个连长早就等不及了,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
他们挤在卡车尾,脑袋凑在一块,兴奋地在物资清单上指指点点,不时爆发出争论和笑骂声。
“团长,凭啥一连又是两挺歪把子?上回他们就多分了一箱手榴弹!”
“放你娘的屁!上回攻坚是谁顶在最前头的?你小子想抢食,先问问老子的刺刀!”
李云龙一脚踹在那个抱怨的连长屁股上。
“吵吵个屁!有能耐自己去缴获!再他娘的叽叽歪歪,一根毛都别想要!”
他抓起清单,掰着指头开始分派。
“一连,歪把子两挺,子弹五箱,拿去!”
“二连,掷弹筒三具,炮弹二十发,不够自己想办法!”
“张大彪,你小子别瞪眼,你营里那几门炮的炮弹,老子给你补齐了,再给你五十箱手榴弹,滚蛋!”
年轻的哨兵背着枪,靠着墙角困得直打盹,打了个哈欠。
巡逻的班长走过去,在他钢盔上敲了一下。
哨兵一个激灵,立刻站得笔直。
赵刚瞧着这乱哄哄却又透着股劲头的场面,走到李云龙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老李,你看,一顿饱饭,比我讲十天课都管用。”
李云龙嘿嘿一笑,没接话。
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小心翼翼地从废墟后头探出脑袋,悄悄靠近炊事班。
炊事员看见了,没吭声,掰了块烤得焦黄的锅盔,远远丢了过去。
狗叼起锅盔,飞快地跑远了。
一切都收拾妥当,车队整装待发。
贾栩却走到车队最前头的那辆卡车旁,拍了拍滚烫的引擎盖。
“团长,政委,过来一下。”
李云龙和赵刚纳闷地走了过去。
贾栩从军装内兜里,掏出那张他藏起来的地图,在卡车引擎盖上摊开。
他脸上没了平时的从容,神情绷得很紧。
他抬手一指,指尖落在一个用红铅笔圈出的地点上。
那标记是一个骷髅头,旁边还有一行德文“GaSlager”。
贾栩嗓子发干,声音压得又低又沉。
“团长,政委,我们原定的转移路线要改。”
赵刚凑近了看,眉头皱了起来。
贾栩接着讲:“这不是普通的仓库。这是鬼子的化学武器补给仓,代号‘南厂’。”
他的指尖在那个骷髅标记上重重戳了一下。
“里面全是毒气弹!氯气、芥子气、光气……各种型号都有。一旦让它投入使用,别说咱们根据地,方圆百里都得变成活地狱!寸草不生!”
周遭一下子静得吓人。
赵刚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他想到了北疃村的惨状,只是那规模被放大了几百倍。
李云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吓人,那股子要把天捅个窟窿的兴奋劲儿又上来了。
他咧开嘴,露出后槽牙,那笑透着一股血腥味儿。
“转移?老子不跑了!”
他猛地一拍引擎盖,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
“改道!奔那儿去,给它连锅端了!老子要给它刨了根!”
短促的号角声响起,连着两声,尖锐刺耳。
“唰”的一下,所有卡车的车灯全部亮起,几十道雪亮的光束把前头的黑夜豁开一个大口子。
庞大的车队在村口完成了一个利落的掉头。
轮胎碾过地上的薄霜,发出一阵“嘎吱”的碎响。
村口那棵老槐树在晨光里立着,那根断裂的、吊死汉奸的绳子,在清晨的风里轻轻晃悠。
车上的战士回头看了一眼晨曦中升起炊烟的村庄,抿紧了嘴,把怀里的枪抱得更紧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鸡鸣。
前方的道路在车灯里照得雪白。
王承柱爱惜地拍了拍刚刚擦拭过的炮管,低声笑了。
“老伙计,又有硬仗打了,兴奋不?”
贾栩坐上副驾驶,关上车门,对旁边的李云龙低声讲:
“团长,必须抢在鬼子指挥系统恢复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