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听闻这个李胜有些名声,但是终究是个无爵之人。
李胜整理铺位的手并未停顿,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丝毫偏移,声音平静无波:
“什长之职,自有百将定夺,不是你我二人说了就算的,至于爵位……”
他终于直起身,看向彘,眼神淡然而笃定。
“随手就可拿下的东西罢了。”
他的语气没有抬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虽然他现在没有爵位,但是在来时的路上他就听亭长说过,斩首一人授爵一级。
凭借他在迁陵县秦军临时军营来去自如的本事,想要在战场上斩首立功那简直是小菜一碟。
听到李胜的话,彘轻蔑一笑。
“呵,人虽不壮,口气倒是不小!”
虽然说斩首一级好像非常简单,但是可不是什么人头都能被算作军功的。
只有士兵在战场上独立斩杀一名敌军军官或披甲的精锐士兵,并取其首级作为凭证,这才能算斩首一级。
彘直接踩在了床榻上站了起来,看着终于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李胜,他直接以气势压人。
“既然你说爵位随手可拿,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看着踩在床榻上的彘,李胜淡淡道。
“怎么,你是想打架吗?”
屋内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其他人都屏息看着。
彘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上横肉抽动,眼中怒意勃发,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彘深吸一口气,竟缓缓将踩在床榻上的脚放了下来。
他脸上的暴戾之色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忌惮和故作凶狠的表情。
“打架?私斗?”
彘嗤笑一声,声音却压低了些,仿佛怕被门外听见,“你小子想害死所有人?律法严苛,军中私斗乃重罪!轻则鞭笞、赀罚,重则削爵、戍边!我大秦子弟,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这道理,你莫非不懂?”
他这话半是警告李胜,半是说给屋内所有人听,试图重新占据道理的制高点,同时也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李胜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那你待如何?”
彘眼珠一转,指着两人铺位之间那简陋的土台。
“既分高下,也让你心服口服,扳手腕!你若能赢我,这屋里你说话便算一份,若你输了……”
他冷哼一声,“往后便老实听着!”
扳手腕在士卒间是常见的力量较量,既不易造成严重伤害,也能直观地体现气力,且很难被认定为私斗。
屋内其他人闻言,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彘的体型摆在那里,力气显然不小。
而李胜虽精悍,但看起来并不以蛮力见长。
李胜看了一眼那土台,点了点头。
“可。”
彘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愣了一下,随即狞笑一声,率先在土台边蹲下,伸出粗壮如小腿的手臂,肘部抵在台面上,张开蒲扇般的大手。
“来!让我掂量掂量你这擒匪英雄的斤两!”
李胜平静地在他对面蹲下,却没有立刻伸出右手,而是缓缓抬起了左手,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伸出了一根食指。
“你什么意思?”彘愣住了。
“赢你,一根手指足矣。”
李胜的声音依旧平淡。
“你!”彘瞬间面红耳赤,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找死!”
他不再废话,粗壮的五指猛地握住了李胜那看似纤细的食指,几乎将其完全包裹,然后猛地发力向下压去!
然而,他想象中摧枯拉朽的胜利并未出现。
他感觉自己的手像是压在了一根浇筑在地下的铁柱上,纹丝不动!
任凭他如何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将全身力气灌注于手臂,李胜的那根食指依旧稳稳地悬在那里,甚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李胜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蹲姿。
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一个壮汉用尽全力,竟无法撼动对方一根手指?
彘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羞愤和惊骇交织。
他狂吼一声,再次爆发出全身的力量!
就在这时,李胜那根仿佛焊死在空中的食指,动了。
并非向下压,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开始向上抬!
彘那粗壮的手臂,那凝聚了他全身气力的手臂,竟然被这一根手指,一点点地,极其屈辱地扳了回去!
彘的手臂开始剧烈颤抖,他拼死抵抗,牙关几乎要咬碎,却根本无法阻止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
他的手臂被越扳越高,手背距离台面越来越近。
终于,在所有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
“啪!”
一声轻响,彘的手背被李胜的一根食指,稳稳地压在了土台面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满脸的难以置信和茫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屋内其他人大气不敢出,看看面如死灰的彘,又看看缓缓收回手指,面色如常的李胜,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一根手指……真的只用了一根手指!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营房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百将王樯去而复返,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屋内诡异的氛围,目光在僵立的彘和平静的李胜身上顿了顿,粗声问道。
“怎的如此安静?丙字十七号,内推的什长、伍长,可有人选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面面相觑。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李胜身上。
一个机灵些的青年连忙开口。
“回百将,我等……我等公推李胜为什长!”
他就是驹。
“对,李胜可为什长!”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连方才败得无比难看的彘,都低着头,闷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王樯看着彘一眼,感到一丝意外,但他却摇了摇头,看向李胜。
“李胜,你擒匪之功,迁陵县确有记录。按律,生擒贼首可比照斩首,你若当时申报,一个公士爵位是跑不了的。有了爵位,这临时更卒的什长,你自然当得。可你并未请功受爵,如今仍是白身。军中规矩,无爵者不可任什长,即便是临时的,也不合规矩。”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
“不过,既然你这一什的更卒全部公推你担任什长,那么你就任个伍长,统辖五人,倒也无妨。反正皆是更卒临时编伍,并非正式军职。你意下如何?”
王樯说完,目光带着些许探究看向李胜。
这也是他和其他军官些许疑惑的地方。
按照常理,寻常黔首得了这等功劳,早就迫不及待请功授爵了,为何此人貌似选择了那些浮财?
在秦国,没有爵位,再多的钱财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