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墨家巨子六指黑侠的首肯,李胜便在彭城墨家这方小天地里扎下根来。
一月光阴如白驹过隙,他却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清晨,天光微熹,薄雾尚未散尽,墨家据点内已响起规律的敲击声与劳作号子。
李胜赤着上身,露出虽不虬结却线条分明的肌肉,汗水沿着脊背滑落。
他一个人扛着一根新伐的巨木安置到础石上,其他的墨家弟子则是七八人合力扛着一根巨木。
这不是练功,而是修建新的粮仓,今年墨家秋收大丰收,原来的粮仓已经不够用了。
“尚贤”亦“尚同”,在这里,没有人可置身事外,纵然他铁仲统领和六指巨子亲许之人,也需从这最基础的事情做起。
李胜却甘之如饴,他发现这沉重的劳作,要远比在秦国担任更卒时要痛快。
在秦国,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秦”,但在墨家,他们所有弟子建设的是属于自己的家园!
其中觉醒的主人翁意识是在其他地方远不能比的。
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年),十月。
午后,炽阳高悬。
虽然现在天气不是很热,但是正午阳光的暴晒也让人难以忍受,于是一众墨家弟子便放下手头上的事务,回到据点中休息。
李胜与众多墨者齐聚一堂,辩经论义,习武演阵。
劳动人民的交流总是朴素且直击根本的,他发现,在这里其实与在沅陵县又没有什么不同。
大家都是底层的劳动者,关心的事情大多都相同,而且思想与情感都比较纯净。
他两世为人加上在秦国军伍中历练的积累便在日常与其他墨家弟子的交流中显露出来。
众人谈论到“兼爱”时,他并非空谈“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而是从如何更公平地分配今日修缮房屋的任务说起,言之有物,令一众年长墨者频频颔首。
讨论到“非攻”时,他更能结合一路见闻,剖析强国征伐对庶民带来的具体戕害,以及天下统一的必要性和趋势,言语平实却字字诛心,引得众人沉默深思。
就连授艺的武师也发现,李胜对墨家武学的掌握速度惊人,偶尔提出的发力小技巧,竟能化繁为简,提升威力。
这一切,皆被众人看在眼里,暗自称奇。
李胜在墨家的表现,不止于言谈修习。
某日,墨家医部几位弟子正为一批受潮霉变的药材愁眉不展,李胜路过,略一观察,便提出以陶罐慢火烘烤除湿之法,并亲手改制了烘烤器具,最大程度保住了药材药性,让医部弟子又惊又喜。
又有,彭城一脉的墨者在考虑如何饮水灌溉农田一事上犯了难。
李胜闻讯赶去,而是依据地形和水脉走向,结合后世了解到的基础水利设施,现场设计了一套简单的分水机关,为众人解决了难题。
他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微末之技,实则融合了超越时代的见识与对墨家理念的深刻理解,每每能切中要害,解决实际问题。
而且李胜加入墨家一个月以来,他待人真诚,毫无倨傲之色,劳作学习皆身先士卒,自然而然地将周围人凝聚起来。
不过一月之期,医部弟子感念其相助之情,彭城墨者佩服其解难之能,双方竟不约而同,公推李胜为他们的“政长”。
这项职责虽然比不得铁仲盗跖他们的统领一职,但是也有协调内部资源,处理日常事务的权力。
这政长的职责不是能力出众、深孚众望的人不能担任。
这晋升速度,在等级严格,讲究资历的墨家中堪称异数,却无人提出异议。
只因李胜一月来的所作所为,众人有目共睹,皆是心服口服。
这一日,李胜正在医部与其他墨家弟子实验摸索“十全大补汤”的配方,一道逍遥飘逸的身形直奔他们所在的院子而来。
“李胜兄弟,这儿有你的书信!”
话音刚落,一块保护完好的竹简就递到了李胜面前。
“盗跖统领,怎么你还亲自给我信来了?”
李胜很是诧异。
自从他加入墨家以来,之前就见过盗跖一面,然后就不知道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跑哪里去了。
询问铁仲大哥,他也说不知情,让他想要再与盗跖切磋轻功身法的想法落空了。
现在他竟然有空亲自给自己送信?
“别问那么多,你快打开竹简,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盗跖很是急切,仿佛收到信件的人是他一样。
“行行,我这就打开。”
李胜也很好奇到底是谁会给自己写信。
竹简摊开,只见上面写满了清秀俊逸的细小文字。
“近日遇墨家弟子来医庄求药,闲谈间得知你已正式加入墨家,并在彭城一带颇有作为。墨家兼爱非攻,与你心性相合,闻之颇为你欣喜。
年前曾修书一封至迁陵县,却久久未得回音。可是路途迢递,信件遗失?又或是事务繁忙,无暇他顾?山中不知岁月,只恐误了问询之期。
偶闻你在彭城提出“药食同源”之论,此说甚新,即便在镜湖亦有人谈及。你先前所提那些医理见解,虽未尽详,却颇启人思,师傅对此也很是好奇,若有闲暇,愿能细听其详。
镜湖今岁莲叶甚好,清水集一别后,羹汤之味久未尝矣。
若有南行之机,可来镜湖医庄一叙。”
盗跖念完最后一个字,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他猛地合上竹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李胜,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可以啊,李胜兄弟!”盗跖手臂一伸,勾住了李胜的脖子,力道不轻,脸上挂着夸张的笑,语气却酸溜溜的,“快跟哥哥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跟镜湖医庄那位冷得像块冰,等闲不与人书信来往的端木姑娘这么熟了?还‘羹汤之味久未尝矣’?”
他模仿着端木蓉清冷的语调,却学得怪腔怪调,显得更加滑稽。
“我这几年往镜湖跑的次数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跟她说过的话加起来有没有这一半多都难说!你小子才来墨家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