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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的优雅是穷人教的

    沈绵二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穿上了不属于她的衣服。

    那是一条深蓝色的丝质连衣裙,领口低得刚好能看到锁骨,

    腰线被裁得精准,仿佛为她量身订做。

    其实是前台同事借给她的,说要出席顾氏集团的年会,不穿像样点“容易被当成外包”。

    她在镜子前站了很久,觉得那衣服像一张签署过的协议——漂亮的、危险的、没得退。

    外面的城市亮着灯,窗户上映出她的脸。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那句:“有钱也要会过日子。”

    ——她现在的样子,正是那句话的反面。

    她没钱,也不会过日子,只会过日子给别人看。

    顾氏大楼的大厅,冷得像一场演出。

    地面是大理石,灯光白得发蓝。她跟在同事后面,脚跟微微发抖。

    电梯的门在她面前合上,又开,又合。那种机械的节奏让她有点眩晕。

    “沈助理,顾总临时加会,PPT你改了吗?”

    同事从旁边走过,香水味淡淡的。沈绵点头:“改好了。”

    “不错啊,新人挺稳。”

    她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练习过——不卑不亢、温和但无情绪。

    那是从面试开始就被迫学会的“安全笑”。

    顾衍城第一次注意她,就是在那场会议上。

    会议室的灯极亮。她把投影调好,屏幕上是季度报告。

    她本该坐下,但顾衍城示意她留在一旁。

    她站着,低头记笔记。

    顾衍城在说话,声音低沉,节奏稳定。他讲的东西,她听不太懂,脑子却跟着节奏晃。

    突然他问:“沈助理,数据表第四页的红框说明在哪里?”

    她一愣。那是财务部的数据,她只负责排版。

    但反应几乎是本能的——她走过去,用激光笔圈出那一块,平静地说:

    “顾总,这是按去年季末预测延展的数据,红框部分代表前置项目的波动率。”

    会议室安静了一秒。

    顾衍城看了她一眼,点头:“嗯。”

    她没呼吸地站了两秒,才重新坐下。

    手心全是汗。那一刻,她意识到——稳重,是贫穷教的。

    穷人不能慌,慌了就会被赶出去。

    会后,财务经理笑着拍她肩:“挺机灵的啊,小沈。”

    她笑:“是顾总问得巧。”“哎哟,还谦虚。”经理递给她一张名片,

    “有空加个微信,改天带你熟悉流程。”

    那一刻,她不动声色地接下。

    她知道,这就是“机会”的样子:

    笑得太真,会被说不知分寸;

    笑得太假,又会被说心机重。

    她学会了一种“刚刚好”的笑——像白开水一样,无味却必需。

    晚上下班时,她在地铁上打了个盹。

    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你还好吗?今天吃饭了吗?】

    她打字:【挺好的,妈,我在公司吃了。】

    过了一会,母亲回了一个表情,是“微笑”的那种黄色小脸。

    沈绵盯着那笑,忽然觉得难受。那笑看起来干净,却什么都不说。

    就像母亲本人一样——一辈子都在“没事”的微笑里生活。

    她靠在玻璃上,地铁呼啸而过。

    玻璃里映出她的影子:眼神淡淡的,嘴角平稳,像一张完美的职业照。

    她知道,那张脸现在“值钱”了。

    顾衍城有一阵子总在加班。

    她留下来整理文件。办公室只剩下电脑的光。

    有一晚,他叫她进去。

    “沈绵。”

    “顾总?”

    “喝点茶。”

    他递给她一个保温杯,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受宠若惊,又警觉。接过去,轻声说:“谢谢。”

    顾衍城看她一眼,“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哪里人?”

    “江南的小镇。”

    “那边挺穷的。”

    她笑了笑:“嗯,不过穷的地方人都勤快。”

    他点头,没有继续。

    空气静了一会。

    她抬头时,正好看到他侧脸——线条干净,眉骨冷。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男人的安静有时候比话多。

    “回去吧。”

    “好。”

    她关门时,他忽然又说了一句:“下次开会不用站着。”

    语气不重,却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走出办公室,手指还在抖。

    那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不安的意识——她知道,被人记住,是危险的开始。

    第二天,同事们在茶水间聊八卦。

    “顾总昨晚加班到十一点,据说秘书也留着。”

    “哪个秘书?”

    “沈绵啊,新来的那个。”

    “她啊?挺安静的,看不出来顾总会喜欢那型。”

    “男人都那样,安静的更有挑战。”

    沈绵推门进去,所有人立刻闭嘴。

    她微笑着倒水:“你们继续,我不在意。”

    没人接话。

    她转身走出茶水间,水杯的盖子微微发抖。

    那抖声在空荡的走廊里被放大,像是在提醒她——

    她一直是个入侵者。

    那天晚上,她没回租房。

    她去商场里坐到打烊,盯着橱窗里那些衣服。

    玻璃反光里,她看见自己——

    高跟鞋、直发、淡妆。

    她忽然想起母亲在裁缝铺缝婚纱的样子。

    那时候,母亲说:“你以后要穿得比谁都好看。”

    现在,她真的穿得“比谁都好看”,只是再没有人能看见她。

    一周后,公司办了一场合作签约宴。

    顾衍城指定她去做接待。

    她穿着那条蓝裙子,神色平稳。

    在走廊的尽头,她遇见财务经理。男人递过一杯酒,笑意含糊。

    “沈助理,干得不错啊。”

    她举杯,礼貌地笑:“谢谢。”

    男人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温度黏腻。

    她很自然地抽回手。

    “抱歉,我酒量不好。”

    那一刻她的笑微微歪了一点——像花瓶里过期的花,还在撑。

    顾衍城从不远处走来,目光扫过那一幕。

    “沈绵。”

    “顾总。”

    “签约文件在我办公室。”

    她跟上他。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听见外面人群的笑声。

    那笑声像水面浮油,轻飘、腻人。

    顾衍城递给她一份文件,“下周陪我出差。”

    “去哪?”

    “港湾区。”

    “好。”

    “你怕吗?”

    “怕什么?”

    他看着她,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怕我。”

    她没答。只是很安静地笑。

    她的笑干净、理智、无害——像一面玻璃。

    那一刻他意识到,她可能比他更懂得距离。

    那晚回到出租屋,她照例洗掉妆,卸下耳环。

    耳垂上有一点红,是刚才被光照出的热。

    她对着镜子,轻声说:“穷人教的优雅,不会出错。”

    她把蓝裙叠好,放进塑料袋里。那袋子有股洗衣粉的香。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手——针线扎出的细茧。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手机屏幕亮着。

    母亲的信息又来了:

    【听说你升职了?】

    【真好,妈就放心了。】

    她打字:【妈,放心。】

    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两秒,又删掉。

    最后只发了一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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