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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挑衅书信

    王夫人再也顾不上这些,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疯狂,强迫自己去看那信的最后几行。

    那字迹愈发狂放,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暴戾:

    “贾琏之死,非终局,乃开端!”

    “宁荣二府,昔日煊赫,不过冢中枯骨。”

    “尔等以血咒起,吾必以血咒还!待吾踏碎尔等赖以苟延残喘之爵位门楣,焚尽尔等藏污纳垢之深宅广厦,令尔等苦心孤诣维系之百年声名,化为北疆风雪中最肮脏之泥泞!”

    “此恨绵绵,不死不休。”

    “旧日种种,恩断义绝。待吾挎刀入京,便是宁荣二府倾覆覆灭之时。”

    “诸公且拭目以待,黄泉路上,贾琏必为尔等先行开道!”

    落款处则是那四个力透纸背、带着无边杀气的字——“贾珏手书”!

    信,到此戛然而止。

    如同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震得王夫人魂飞魄散。

    最后那“不死不休”、“倾覆覆灭”的宣告,像无数把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脑海深处。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轰轰作响,仿佛整个荣庆堂都在旋转、崩塌。

    什么爵位,什么富贵,什么百年声名,在这赤裸裸的、充满毁灭欲的宣告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

    “嗬…嗬…”

    王夫人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方才被贾赦殴打的剧痛此刻被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恐惧所覆盖,那封染血的、来自贾珏的信笺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烙下“倾覆覆灭”、“不死不休”的字眼。

    贾琏死了,是她一力促成,用那三千赤金和二十颗东珠铺就了侄子的黄泉路,也几乎亲手为宁荣二府掘开了坟墓。

    巨大的绝望中,王夫人近乎机械地抬起头,肿胀青紫的脸庞涕泪血污纵横交错,狼狈不堪。

    她沾满灰尘和血迹的锦缎衣袖在地上拖出凌乱的痕迹,目光先是扫过贾老太太那张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只剩下深不见底疲惫和沉郁的脸,又对上贾赦那双猩红如炭、燃烧着纯粹毁灭火焰的眼睛。

    那目光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撕碎。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王夫人猛地打了个哆嗦。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喉头滚动,发出嘶哑破碎的呜咽,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试图穿透麻木与恨意的凄惨。

    “母亲……大伯……琏哥儿……琏哥儿遭此横祸……绝非我所愿啊……”

    她费力地撑起一点身子,目光在贾老太太和贾赦之间哀切地游移,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当初……当初只道是托王大人处置那孽障……易如反掌……才让琏儿携礼远行……若早知幽州是龙潭虎穴……那贾珏如此凶顽狠戾……便是立时要我填了性命……也绝不敢让琏儿损伤半分……绝不敢啊……”

    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王夫人试图用泪水和言语为自己开脱,将责任推给“意外”和“凶顽的贾珏”,暗示自己也是被蒙蔽的受害者,对贾琏的性命看得比天还重。

    然而,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剖白,落在贾赦耳中,却无异于在油锅里泼进滚烫的冷水。

    他本就紧绷如弦的神经被这推诿之词彻底崩断。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贾赦猛地一步踏前,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几乎要撞开搀扶他的小厮。

    他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钉在王夫人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每一道目光都像淬了毒的刀子。

    贾赦伸出颤抖的手指,带着滔天的恨意,笔直地戳向王夫人。

    “那你……那你此刻便去死……也……也不算晚……现在就去……填了你的狗命……给我儿偿命!”

    那嘶吼声嘶力竭,带着父亲丧子后无法宣泄的痛楚与滔天恨意,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从胸腔里掏出来,带着血腥气,砸在死寂的荣庆堂里,也狠狠砸在王夫人脆弱的心防上。

    他不再是尊贵的荣国府长房老爷,只是一个被夺走了唯一嫡子、悲痛欲绝、只想拉着仇人同归于尽的绝望父亲。

    王夫人被他这充满血腥味的诅咒骇得魂飞魄散,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像被抽掉了筋骨,再次瘫软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断续的抽噎。

    这时,一直沉默得如同古井深潭的贾老太太,终于动了。深褐色松鹤纹缂丝斗篷下,她捻动紫檀佛珠的枯瘦手指骤然停住。

    “够了……”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寒气的冰凌,瞬间压下了贾赦那濒临疯狂的嘶吼。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深重的、无法言喻的疲惫,仿佛连开口都耗尽了心力。

    贾老太太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缓缓抬起,扫过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王夫人,最后沉沉地落在状若疯魔、涕泪横流的贾赦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看透悲欢后的苍凉与无力。

    “老大……”

    她唤了一声,声音沙哑而缓慢。

    “琏儿……回不来了……”

    这四个字,如同宣判,冰冷地切断了贾赦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便是此刻……真的杀了你弟媳……难道……难道琏儿就能活转么……”

    老太太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力,直直看着贾赦涕泪纵横、扭曲变形的脸。

    “她该死……或不该死……琏儿……都回不来了……”

    佛珠在枯瘦如鹰爪的指间,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再次捻动了一颗,发出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摩擦声。

    贾老太太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对贾琏的沉痛哀悼,有对家族如今境地的沉重忧虑,更有一份疲惫至极的审视。

    她似乎在用这停顿的片刻,衡量着如何安抚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长子,如何给这濒临倾覆的家族一个暂时的、哪怕是虚假的支撑点。

    贾老太太的目光,仿佛无意般,掠过了一直侍立在旁,早已面无人色、低垂着头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的鸳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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