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日古利迪厅之前,吉米去了几个记忆中常去的黑市,打听目前外贸支票的汇率。
小白桦商店即将关闭的消息,让不少持有外贸支票的人迫不及待地抛售。
地下车间主任也在暗中使劲,趁机压价,外贸支票兑卢布的汇率,从原先相对稳定的1比3,已经跌到了1比2.7,而这仅仅只是开始,等真正的抛售潮到来时,外贸支票的汇率将会跳水式暴跌。
吉米了解到大致行情,心中有了数,转身往列宁格勒大学而去。
晚上7点半,他准时地出现在被绚烂的灯光和震耳的音乐所笼罩的迪厅。
幽暗的角落里,烟雾缭绕,彼得罗夫和伊利亚特拉伯正随着动感的节奏,兴奋地摇头晃脑。
吉米打了个招呼,也不多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有三百卢布的信封,悄无声息地塞了过去。
彼得罗夫用手指蘸了下口水,飞快地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合作愉快,维克多同学,祝你的大学生活顺利!”
“以后在学校里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或者其它什么难事,都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忙。”
“我一定会的,彼得罗夫老师。”
吉米笑了笑,然后目送着他一头扎进了舞池中央扭动的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伊利亚特拉伯递上一瓶啤酒,“怎么样,吉米仔,当上大学生是什么感觉?”
吉米道:“很美妙,就像一张假钞混进了一堆真钞里,愣是没有一个人能看穿。”
“要不是我的案底厚,我也真想跟你一样报个预科。”
伊利亚特拉伯投去羡慕的目光。
两人碰了下杯,吉米抿了口啤酒,把话题一转。
“8月1日以后,外贸支票一律停用,小白桦商店也要开始关闭,这些你都听说了吧?”
“嘿,你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伊利亚特拉伯拍了下额头,“我差点忘了,你以前就是专干这个的地下车间主任。”
把上身往前一倾,笑盈盈道:“怎么,想重操旧业,趁这个大好时机,大赚一笔?”
“上了大学,以后的花销肯定少不了。”
吉米既然要跟列宁格勒大学的康斯莫尔打交道,且不说交际,一身像样的行头绝对不能少。
而且他还想从小白桦商店给特鲁索娃和奥丽娅买点礼物,这一笔笔可都需要钱。
“也是。”
伊利亚特拉伯点点头,“吉米仔,你是想倒腾外贸支票,还是说你有外贸支票要出手?”
吉米不答反问:“听你的意思,你这边也收外贸支票?”
伊利亚特拉伯嘿然一笑,“收!必须收,这么挣钱的生意我怎么能错过呢!”
吉米追问:“你现在收支票,都是什么价?”
伊利亚特拉伯报出了个比黑市一样的汇率,“当然,如果他们出手的量够大,或者愿意帮我从小白桦商店代购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他们再涨一点,2.8、2.9,甚至涨到1比3也不是不行。”
“代购?”
吉米不禁诧异,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的好兄弟,你忘了小白桦商店那些该死的规矩吗?”
伊利亚特拉伯语气里带着几分抱怨。
一经提醒,吉米才猛地想起来小白桦商店的规定。
小白桦商店起初除了让外国人消费来赚取外汇外,也是专门服务于苏联官员、驻外人员的特供商店。
寻常老百姓即便从黑市弄到外币或者外贸支票,但没有登记在册或者特殊证件,依然不得入内。
一旦被巡逻的警察发现,说不清楚外币和支票的来历,就准备吃牢饭吧。
直到80年代,小白桦商店才面向广大老百姓开放,但也只能让他们去专门设立的平民售卖区。
…………………
“普通的售卖区能买到的无非就是罐头、肥皂、卫生纸……”
伊利亚特拉伯撇撇嘴,“像高档白兰地、威士忌、鱼子酱这些,只有进口商品区才有。”
吉米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想让那些有权出入进口商品区的人替你代购?”
“没错,如今有点门路的人,已经在找有特殊证件的人代买高档烟酒这些硬通货。”
伊利亚特拉伯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到现在,也才找到两个而已。”
“不对吧。”
吉米皱着眉,“既然你说的那些进口威士忌、白兰地、骆驼烟这么抢手,他们为什么不干脆买下来,再转手卖掉,这难道不比出手外贸支票、帮人跑腿代购,挣的要多吗?”
“嘿嘿,被你发现了,不愧是干过这行的老手。”
伊利亚特拉伯被戳穿后,脸不红心不跳,坦白说替自己代购的两人是自己花大价钱雇来的。
你这胖子180斤的的体格,179斤的心眼!
吉米白了一眼,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伊利亚特拉伯猛地灌了口啤酒,“而且我这边除了收支票、雇代购外,威士忌、白兰地、牛仔裤、电视机,总之只要小白桦商店有的我都收,有多少我就收多少,价格方面绝对让人满意!”
吉米随后询问了几种紧俏商品的收购价,特别是易保存的烟酒罐头等。
心里快速地计算了一番,和外贸支票兑换成卢布相比,换成商品不但保值,甚至可能增值。
“吉米仔,你那边是不是有人找你出手外贸支票?”
伊利亚特拉伯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你猜。”
吉米一脸神秘,面带微笑。
我小孩子,还猜!
伊利亚特拉伯心里腹诽了一句,手上却递上了一根烟,“我接下来说的话如果让你为难的话,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
“你说。”吉米点了点头。
伊利亚特拉伯憨厚的脸上露出精明的笑容,“吉米仔,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看得出来。”
“不是所有拥有外贸支票的人都能在小白桦商店里抢到东西,到时候恐慌和挤压的现象只会越来越严重。”
“抛售外贸支票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汇率的话,我敢打赌,绝对会跌破1比2,甚至更低!”
“接着说。”
吉米手托着下巴,边听边思考。
“如果你真的想掺和进来,最好的办法不是倒卖外贸支票本身。”
伊利亚特拉伯直直地盯着他,“而是就像我跟你说的,立刻让人把它变成货。”
“抢在小白桦关闭之前,把烟酒、电器这些值钱的硬通货统统抢到手,但这需要人手,需要很多兄弟去一个个商店排队,跟那些发了疯的主妇们抢购。”
说话间,摊摊手,“可是你现在就一个人,接下来还要准备上学,分身乏术,所以……”
“你说,我听着呢。”
吉米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伊利亚特拉伯图穷匕见道:“你那边如果有人想急着出手外贸支票,或者想把外贸支票买来的东西换成卢布,你介绍给我,当然,我绝对不会亏待你,每成交一笔,都会给你一笔可观的报酬。”
吉米勾起嘴唇,“你能给多少?”
伊利亚特拉伯伸出一只手,起步就是5个点的抽成。
如果介绍来的人多,交易量大,抽成还可以往上加,最高可以到10%。
他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如果是介绍买卖高档商品的人,就按商品最终成交价的10%给你!”
“怎么样,吉米仔,跟我合作,比你自己单干,既没人手又担风险要好得多吧?”
“很诱人的提议,不过,这件事我需要点时间考虑一下。”
吉米既没有表现出兴奋,也没有立刻拒绝。
“当然没问题!”伊利亚特拉伯大大方方道,“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
几瓶啤酒下肚,桌上的气氛越发融洽。
迪厅喧嚣的迪斯科音乐,也不知不觉地换成了悠扬舒缓的苏联抒情歌曲,《你的声音》。
吉米咬了口酸黄瓜,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认不认识印刷厂的人?”
“印刷厂?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想从印刷厂淘一台报废的印刷机造假钞啊?”
伊利亚特拉伯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微醺地抬起头。
“我想印一些东西。”吉米有所保留道,“一些卡片。”
“卡片?”
伊利亚特拉伯一脸茫然。
吉米笑而不语,既然不管倒卖外贸支票,还是进口商品,都要面临人力、财力等问题,想短时间内解决肯定是行不通,只能另辟蹊径,玩些套路,脑海中随即涌现出一个接一个的点子。
最先想到的就是开盲盒,但显然这种玩法对80年代的苏联老百姓而说,还是太超前了。
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想到了“刮刮乐”,想当初“一元抽汽车”的噱头风靡华夏,在90年代,甚至21世纪初掀起了全民刮奖的风潮。
这个活动如果放到如今民风淳朴又物资匮乏的苏联,结果可想而知。
正当自己想的正美时,伊利亚特拉伯忽地泼了一盆冷水。
“吉米仔,我们苏联的纸张供应一直很紧张,别说卡片,就连擦屁股的纸都不够用。”
“为此还有个专门的笑话。”
他略带自嘲的语气说:“美国佬向苏联青年炫耀,‘我们的报纸种类繁多,信息丰富,不像你们,只有寥寥几张报纸,而且内容千篇一律’。”
“苏联青年反驳说,‘你们美国人真浪费,报纸看完就扔,我们的《真理报》可是宝贝,男女老少看完还能当卫生纸,真正做到物尽其用!’”
“啪!”
吉米轻拍了下额头。
怪不得这些天上厕所用的都是报纸,本以为是自家穷,万万没想到是国情如此。
而且即便是卫生纸,老毛子也造得极其粗糙,像砂纸一样硌屁股,被戏称为“金刚砂牌手纸”。
“莫斯科和列宁格勒还好一点,别的地方,卫生纸都要凭票限购。”
伊利亚特拉伯得意洋洋道:“不瞒你说,我准备把我囤的外贸支票,拿出一部分去‘小白桦’抢购卫生纸,然后放到黑市上加价去卖,保证一天之内就能全部卖光。”
吉米嘴角不住地抽动了下,苏联的轻工业已经拉胯到这种程度了吗!
连卫生纸都是这副德行了,指望苏联的印刷厂能搞出“刮刮乐”卡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尤其是“刮刮乐”这种即开卡片跟普通的彩票还不一样,需要有一层可以刮掉的涂层来覆盖号码。
老毛子的轻工业误我啊!
吉米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暂时把这个暴富的计划埋回心底。
就在他为此感到些许挫败和郁闷时,伊利亚特拉伯勾住他的肩膀:
“吉米仔,别想这么多了,今天可是你考上大学预科的好日子,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说话间,拉着他就往舞池里走去,“走,走,跳舞去!”
吉米先是一愣,但很快被伊利亚特拉伯的热情以及迪厅的氛围所感染,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
在监狱里呆了这么久,是该好好享受享受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把烦恼统统地抛到脑后,伴随着成吉思汗乐队的《莫斯科》响彻全场,他顺势地融入到舞动的人堆里,跟随节奏的律动,露了一手霹雳舞,擦玻璃、拉绳子,一气呵成,技惊四座。
“喔!!!”
四周爆发出阵阵惊呼声和口哨声,让他瞬间成为整个舞池中最靓的焦点。
索菲亚和女同事们就在舞池的不远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好声所吸引。
透过晃动的人群缝隙,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倏然闯入她的视线,灰蓝色的眼眸泛起一丝惊异的涟漪。
竟然是他!
………………
PS:80年代,苏联全国2.6亿多人,一年才生产6700万卷厕纸,平均一人还分不到一卷。